（13）在韩国的日子
当飞机平稳地落在金浦国际机场的时候，我已经把关于韩国的百科问答看了一遍，里面介绍了韩国的历史，节日，风俗习惯，经济，政治，文化和现代韩国的社会年轻人的习惯。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生怕自己触碰了什么禁忌，比如在中国，是不能送钟给别人的，而在日本是可以的。在上海，看望病人是不能送苹果的。
本以为见了我的几个要一起开设健身俱乐部的朋友中的韩国人会因为我匆忙决定力开而没有见面礼而不高兴，但是见了他们以后我才发现，他们直接把我带到了首尔一家有名的烤肉店，为我点了牛尾汤，炒年糕，干炸明太鱼还有雪梨泡菜。烤肉被架在水晶锅上，红彤彤的光亮从锅底透出来，分层清晰的五花肉发出滋滋的声音，让人看了就流口水，原本以为韩国辣酱特别的辣，其实那种辣里面还有一丝丝的甜味。我吃得满面油光，直到最后连一口清酒都喝不下去了。
回到了已经安排好的酒店里，我见到了正在和银行派来的负责贷款的专职人员洽谈贷款事宜的布莱恩。他身穿一件略小的韩版的修身西装，宽阔的身材把那件西装撑得有点走样，相反，对面的那位韩国人就显得非常单薄了。布莱恩的韩语说得不好，有些发音致使他的面部肌肉有点扭曲，再加上他的方脸，让他说话的表情处于一种极度僵硬的状态。
不过换成我只能用韩语说出几句简单的你好，再见，谢谢，对不起或者真好吃。如果这里面有个什么犯罪分子把我当恐怖分子给毙了，我估计也只能说一句“你好”来减缓死刑期限。
我见他们各自在合同上签字盖章，然后起身握了握手，那个银行职员离开了。布莱恩这才转身走到我落座的有着漆木色的布艺软座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小圆桌，他招呼服务员要了两份咖啡，我对他说我想品尝一下韩国的大麦茶，因此只有他喝起了美式咖啡。
“我的中国朋友，好久不见了。”布莱恩用他怪腔怪调的中文和我交谈。
“我说，你还是说英语吧，我又不是不会说英文。不过你的韩语说的真不错。”
“多亏了我的韩国老婆教了我这么多年的韩语。”
“你老婆不是个中国人么？怎么又成了韩国人的？”
“我和她一年后就离婚了，你当然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你都不会到美国来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又娶了老婆？”
布莱恩用他一板一眼的中文和我交谈着，惹得我忍着不好笑话他，这时，三个韩国人，两个泰国人，一个乌克兰还有一个丹麦人走了过来。布莱恩一次向我介绍了他们，索性他们都会说英语，口音的不同让我飞了好大劲才明白过来那个泰国人和乌克兰人说的是什么，而多数情况下，那三个韩国人说话都是要通过布莱恩做翻译，再把对方说的意思传达给我。
俱乐部主要还是和其他健身房一样，招收来自首尔的青少年和热爱跆拳道，向来学习跆拳道的社会人士为主。刚开始进展的并不顺利，主要是因为刚刚创业，而且现在韩国的小学到大学都有教授跆拳道的课程，进行宣传就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
我们九个人当中只有两个人是女性，其中是一个叫梅的，是泰国人（居然学过泰拳，想象《泰拳》里肌肉发达，出招全是杀伤力的男主角，就怎么没法和这个女的作比较），还有一个就是那个丹麦人，我到现在都还没记住她到底叫伊琳娜还是伊莉娜，我对她印象不差，因为她会空手道，经常和我切磋。布莱恩认为女性更适合做宣传就把厚厚的宣传单交到了他们手里。
等到那天黄昏的时候，没和伊莉娜累得像两袋棉花套子一样回到了俱乐部，直接歪躺在地，布莱恩问他们怎么样，有没有人愿意来。
“别提了，你问问梅，今天发生了什么！”
“还问我，你是花瓶么，都不动动大脑，一路上就听你说一定是这里，一定是这里，结果到的地方居然是一家教烹饪的学校。”梅的英语永远带有一股泰国味，导致了伊琳娜只听懂了一句——你是花瓶么？
于是这两个女人一下子火了起来，各自摆出了泰拳和空手道的进攻姿态，就差我们剩下的人在中间喊一句——ready，go了。
“消消气，消消气！”三十岁的肖恩硕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唯一一个对学英语感兴趣的韩国人，把两位身怀绝技的女将拉开以后，还关照地问了一句why。
“气死我了，她见到了一个年龄快五十的男的，估计是看他缺乏运动，大腹便便的样子，就主动来了句——萨瓦迪卡！”伊琳娜边说边学着泰国人鞠躬的样子。
“然后呢？”肖恩硕像听故事一样，完全忘了这两个女人矛盾的存在。
“然后那个男的就带着我们来了一次长途的首尔一日游。”
这时，梅愤愤不平地站起来大吼道：“你还说，我以为你找到了什么客户，看他诚恳友好的表情，我就跟着你们在后面逛，为什么你总是转过身对我说——一定对的，对的，我们找到客户了，愿意来俱乐部了，结果呢，来到了一家专门学习做泰国料理的韩国学校？闹了半天，他把我们当老师了，而他根本没有看我们发给他的传单，原来我们差点成了他的客户。你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谁让你说萨瓦迪卡了？”
“是么，萨瓦迪卡是礼节，你们丹麦人总不可能和别人打招呼是用脱光自己的方式表示友好吧？”
“你说什么？”
伊琳娜气得七窍流火，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冲过去就要给梅一个下劈，我见势不妙，赶快用膝盖和下肢减去了她的攻势。
矛盾总是有的，随着第一个星期的结束，我们迎来了是个学习跆拳道的初中生，这些吃黄豆，海带，牛尾和鱼的韩国小伙子们，各个壮得像头牛，不过因为年龄还不大，自控能力有些弱，家长把他们送来一方面是由于我们这些教练除了三个教练员是韩国人以外，其他都来自国外，能让孩子们开阔视野，另一方面，他们多数学习成绩不好，注意力不集中，来这里学习跆拳道就是为了培养他们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品质，修养身心。
马林来自乌克兰，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今年才二十三岁，是个退伍军人，坐姿端正，走路刻板，说话口气生硬，吓得几个学生不敢和他靠近，可是他是个热心肠，总是努力接近学生，布莱恩见马林体格健壮，就派他到二楼的器材室专训学生的力量运动。
每到一周的周三，就是我的课程，教授孩子们正确的跆拳道站姿，弹腿，转踢和侧踢的动作，以及一些人体的重要部位。不过这些课程是在建立在几个韩国教练的武德教育基础上的，我想这一点，世界各国的武术都是一样的——武术是为了强身健体，从中获得精神上的升华并且帮助他人，不得欺凌弱小，只有在不得以的情况下，才具有进攻的意义。
每天早晨，我们都会把训练场地打扫干净，软软的垫子扑在场地中央，护具整齐地存放在衣帽柜里，拉开具有韩国特色的扎成紫色的布扇就挂在窗帘的上面，把窗户打开，新鲜的冬日阳光照射进来，早课的进程很简单，先是每个人双手背后站成一排，由一名叫做崔成旭的队长对我们进行早课教育，三令五申学员安全防范意识，接下来是二十圈满速跑，五十个伏地挺身，五十个高抬腿，五十个正踢，五十个侧踢，五十个旋踢等等等等，等我们进行完这些训练以后，已经是大汗淋漓，这些都已经成为了我在韩国每天的生活，接下来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去逛逛街，去吃点好吃的，随着学员的日益增多，我们的收入也日益提高了，虽然首尔的消费很高，但是我却每天觉得自己活得轻松自在。
由于布莱恩的老婆就是首尔的，并且是个服装设计师，大别墅里有五间卧室，除了三个韩国朋友，我们剩下的几个教练都可以住在那里，每人一个月提供一千元的月租，他老婆几乎长年累月不在家，也为我们减去了很多生活开支。
(14)故事中的男人
首尔刮起了五级大风，我因为前天锻炼出了一身汗却没注意保暖，感冒了。我盖着毛毯，蜷缩在暖气旁边的地台上，十分钟就喝一口水。身上无力，可头脑却异常清醒。屋子里面没有别人，唯一做伴的就是Joe的小说。
现在回想起来，得知Joe是这本畅销小说作家的时候，我还那么吃惊。而此时此刻，读着这本小说我却完完全全忘记了这本小说出自于他之手，因为，现在才知道，这本小说写的就是关于我，正浩还有徐强三个人的故事。可读着读着，我却油然而生了一种奇怪的却莫可名状的感觉。
“十二月十三日，他开车前往孟菲斯的途中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些问题。他嘲讽了一下自己，因为人不可能像狗一样，只能分辨黑色或者灰色，可他现在刚好相反，只看到这两种颜色。如果这样，红绿灯的转换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不过。肖恩并没有那么傻，他观察着周围的车辆，看见他们停车，他也会停下来，别人启动车子，他也启动车子。
就这样，他安安稳稳地驶出了城区，从美国东部开往中南部要经过大片的乡村农田，城市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少，相反的，自然景观却越来越多。这里没有交通灯，他只能看着眼前的道路延伸下去，庆幸的是他的智力没有退化成猪马牛羊狗的智力，指示牌上的数字告诉他距离孟菲斯还有十五英里。
若是问他为什么去孟菲斯，毕竟要临近圣诞节了，因为那里的一所小学正在举办一场儿童创意美术展，以圣诞节为命题，肖恩被校长邀请，给孩子们指导，以此激发孩子们对美术的兴趣。”
我站起身，来到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稍微有点烫的纯净水。转身把水杯放在地台旁的小茶几上，我在旁边做了几个俯卧撑，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之后，有蜷缩在羊毛毯里读起了身边的小说。久违了这样的日子，记得只有在美国读文学博士的时候才会读大量的作品，工作以后，读书成了奢侈，虽然也在马不停蹄地读，可却从不能细细玩味。
为什么肖恩的眼睛出了那样的问题？
“他开始担心自己眼睛这样的问题了，上回去加拿大采风的时候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而且那次是坐飞机的却突然发现眼睛像是失明了一样。他强作镇定，不想让乘客看出有什么异样。不过到了位于加拿大偏北部的森林以后，他的视力却渐渐恢复了。不知为何，又行驶了两三英里以后，他的视力恢复正常了。
肖恩不敢告诉他人，他出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经常在作画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就会发生。后来，作画成了他的心病，以至于他这半年多都没有画过什么。可是在美国，他的画作却源源不断地面世，并且刚刚揽获了一个大奖。”
这怎么可能，肖恩已经不在了，这个小说杜撰的成分也太大了，写成这样不怕被认识肖恩的读着嗤笑么？
难道说这个故事和我还有方正浩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定是这样，小说的人物都是虚构的，可是我记得小说里提到了“我”曾经有一个亲哥哥，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离奇失踪了，而另一个人，哥哥的好朋友也与“我”失去了联系，于是“我”就像是被剥离的心脏，与这个短暂的记忆说再见了。
这样的经历怎么可能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发生重叠？
不过话又说回来，很多人成为作家的原因就是写自己的故事，然后经过加工创造之后，加上一些其他的虚构性故事而成名的。
可不管怎么说，徐强身体的病变并不是视觉产生问题才住院的，这样是误导读者。世界上有很多文学和影视作品歪曲了当时的真人真事，虽然某个人的历史只能称得上过往，没有为人的丰功伟绩，可是也不能让今后的读者推断出错误的事实。
翻开身边的手机，我看了一下Joe曾经给我手机发的离别短信，那个号码并不是中国的号码，应该是美国的。
如果他随便换号码，那么美国那边的出版商一定不好跟他取得联系，而且作家大体来说都是与同时搞创作的人有交流的，一旦成名，媒体还有希望与他套近乎的人就多了起来，一个一个通知很麻烦，如此说来——
我拨通了Joe的电话，居然通了。
“喂，你找哪位？”
居然是华兹华斯接的电话？！
“喂，你好，华兹华斯先生，请问Joe在么？”
“他——”
我能猜到他在美国那边拽着长长的电话线把声音拖得老长，让我知道这是国际长途，接着他说：“他出去联络出版公司了。”
实际上，Joe可能就在华兹华斯的身边，他刚才拖那么长的音，应该就是回头看Joe的手势，告诉他不要说出自己就在身边。
“您不就是出版社的么，为什么还要去出版公司？“
“我其实只是他的经纪人，替他去出版公司打交道，不过他今天执意要自己去。”
“那我就直说了吧，Joe并没有把小说里人物的真实情况写出来，他小说里隐藏的人物角色是有原型的，那个视觉障碍的人现实当中并不是因为那个病的复发而跳楼自杀的。”
“自杀？谁自杀了？”
“那个叫肖恩的画家啊！”
“没有啊，肖恩活得好好的，Joe也有他小说人物的原型。”
“华兹华斯先生，我只想说，如果你还能够碰到Joe，希望您能告诉他，请正视小说里的人物原本的面貌，不管怎样，请一定告诉他。”
“好的，我知道了，您的话我会如实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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