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另一场婚礼
另一场婚礼(一)
断壁,残垣,大火,尸体。
一个老人倒在地上,他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他的嘴边,鲜血还在渗出。他的手伸出,好像要抓住什么,却抓不住,也不敢抓住。长着嘴,他在说些什么,但他在说些什么,偏偏又听不见。一支长箭飞过,将老人的脑袋深深的钉到地上,鲜血勐然喷出,洒在了司空飘雪的脸上。
司空飘雪勐地惊醒,张开眼睛。原来是梦,是梦,但那又不是梦,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总能做梦,梦到小时候的过往,梦到父亲死去时的景况。而且这些梦越来越清晰,梦中的人,越来越真实,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司空飞雪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中被封存的大门,而门后的信息,正疯狂却无序的在脑海四散。
他忽然想起了雷霆,那个小子被灌了一瓶药水,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他急忙坐起,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坐起来,就看见了雷霆。
雷霆居然在看自己,而且看得很认真,很严肃。他的眼睛看起来还是很清澈,这个小子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司空飘雪笑道:“你这么认真得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帅?”他最近好像很喜欢拿雷霆开涮。他有时候觉得雷霆真的是自己的弟弟,有多好,但他有时又禁不住希望能够真的有个向雷霆一样的儿子。最近自己是不是老了,不然怎么脑子里面满是老婆儿子这样的念头?
雷霆好像却没有逗他的兴趣。雷霆皱眉道:“你在作噩梦?”
司空飘雪急忙摇头道:“怎么会?我是大人,又不是小孩。”
可惜雷霆根本没准备给他面子,他的表情一看都不相信。他看着司空飘雪道:“我小时候也会做噩梦。那时候我和叔叔被丐帮的人追杀,那时候我还小。”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狡猾的神色,他忽然拍了拍司空飘雪的头说:“所以等到小弟弟你长大了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司空飘雪一把抓住雷霆,把他举起来,笑道:“莫非你长大了?长大了可是会变声的。”
雷霆正要说话,忽然体内一股热浪从内腑中涌来,忍不住咳嗽起来。司空飘雪一惊,这小子一直身体很好的,怎么会……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小子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你还是先不要动他。”
司空飘雪放下雷霆,问道:“他怎么了?”他没有问说话的是谁,他知道这是神农一笑的声音。
神农一笑潇洒地走进房间,“他差点就永远长不大了,如果不是我在他身边,他早就死了。”
雷霆白了神农一笑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堂堂医仙,解个毒还需要这么久,还有,如果不是你,本少爷我会中毒吗?”
神农一笑对司空飘雪道:“他真的是雷奇峰的儿子?”
司空飘雪耸了耸肩,“他告诉我他是雷奇峰的儿子,我一点证据也没有。不过我看他,只能是雷奇峰的儿子。”
神农一笑笑道:“不错,只有雷奇峰的儿子,才可能像他这样不讲礼貌、脸皮厚极却偏偏命硬。不是世上没有几个人有这么多优点。”
雷霆笑道:“不用这么夸奖我,我其实脸皮很薄的。”他感到有点冷,于是把身上的棉袄拉得更紧。他的身上还是老铜头的棉袄,老铜头大大的棉袄穿在他的身上,有点不伦不类。
司空飘雪忍不住道:“这件破棉袄不要穿了,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雷霆摇头道:“留在身上比较好,以后遇见老铜头好还给他,何况你那么穷,本少爷还是劝你认真存一点钱好去讨一个老婆。不过讨老婆要小心了,首先要担心你是不是有个什么兄弟之类的亲戚要和你抢老婆,那倒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要确定那个老婆是不是有孪生姐妹之类的亲戚,要抢你去做老公,唉,我们江湖上的好汉,碰到女人的时候,都是一筹莫展。”他长叹一声,彷彿甚是苦恼似的,其实这个小王八蛋心里一定在笑。司空飘雪与神农一笑脸色古怪,都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
却听一人咳嗽一声,大声道:“那个小鬼又到哪里去了?毒还没有解得差不多呢,还剩三四千针灸呢。”雷霆面如白纸,惊道:“不要说我在这里,神农一笑,你老婆怎么这么狠辣!”那声音正是容敏儿。她老远就听到雷霆调侃二人,忍不住也想逗他玩玩,神农一笑心知肚明,却苦笑道:“三四千针灸便叫狠辣了,小鬼,你应该庆幸,你只需要挨上三四千而已,算起来一两天就可以搞定,我可要挨上大半辈子,四五十年啊。”他与司空飘雪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雷霆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来所谓的十方武者,江湖前辈,都是这种货色,唉,大出想象之外啊。”他叹气摇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堂堂十方武者,英雄人物,为什么什么时候都要和女人扯上关系。雷霆先生当然还小,他并不知道,英雄人物往往是风流人物,而且,英雄,通常是很难过美人关的。他脸色转为凝重,“我刚才其实在想一件事。你还记得容婕儿刚刚看见你时说的话吗?”司空飘雪点头道:“我还记得。”
雷霆道:“她说:‘你怎么来了?’那就是说,她认识你。”
司空飘雪摇头道:“她似乎不认识我,她听到我的名字后很吃惊。”
雷霆继续道:“那么她是不是把你看成一个很像你的人?”
司空飘雪立刻道:“司空飞雪?”
雷霆点头道:“他们都是血雨楼的人,他们应该认得。那么她说的话,本来是对司空飞雪说的。”
司空飘雪站起来,看着雷霆,彷彿在很吃惊的思索,他忽然大声道:“飞雪怎么来了,武林盟的事情,司空飞雪你完成没有?武林盟的事情,司空飞雪,你放了那些人……”
他彷彿被自己的话惊住了,他睁大眼睛,好半天,他才望着雷霆道:“武林盟为什么又与飞雪有关?容婕儿与司空飞雪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放了那些人,那些人……容婕儿是血雨楼中人,飞雪是血雨楼主……”
神农一笑点头道:“武林盟,对了,近几个月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金蚁宫’的组织?”司空飘雪一凛,点头道:“对。”神农一笑道:“似乎这个组织甚是强大,所图深远,而且最近这个组织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在江南肆虐,有一些武林前辈开始向全武林唿吁,要重建武林盟,远征金蚁宫。”
司空飘雪喃喃道:“重建武林盟,远征金蚁宫。只是,武林盟与飞雪是什么关系,与血雨楼又有什么关系?”两人低头沉思,忽然同时抬头,彷彿都想到了什么事情。容敏儿出现在门旁,看着他们,他同样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这间房子中的每个人都是才智聪慧之辈,雷霆年纪虽小,江湖走的却并不见得比别人少,大家都想到了同样一个道理,“如果有一个武林盟,那么一定会有一个武林盟主,对不对?”
另一场婚礼(二)
杭州,飘絮山庄。
飘絮山庄的庄主叫杨飞,不过他看起来一点飞的样子都没有。退出武林,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他已经变成一个习惯养尊处优的胖子。胖的让人怀疑他还能不能走动。
但今天杨飞似乎真的飞了起来,因为今天是他宝贝女儿的大喜之日,大喜之日来的客人可真不少。江湖上的朋友都没有忘记他,被司空飞雪救走的许多武林人物也来助兴,生意场上的伙伴也没有忘记来庆贺他,杨飞庄主只有在山庄里飞来飞去,在这个深秋挥洒他油滴滴的汗水。本来杨飞要嫁一个女儿,总觉得自己算是做了一个亏本买卖,但想到这个好女婿的好处,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很划算。这两个月江湖上最为盛大的传说,便是司空飞雪的弃暗投明,这些天武林上最出名的人,便是这位司空飞雪。此人是金国要人,聪明无比,干练非常,投奔大宋,对大宋朝廷来说算是一件幸事,何况他是司空飘雪的弟弟,那与大宋武林更是有香火之情了。两个月前这群人一渡过淮河,回到大宋境内之时,甚至受到了朝廷官员的接待,对司空飞雪都是推崇备至。杨飞的两个弟弟杨槐与杨明都为司空飞雪所救,当下便请他到飘絮山庄小住,以示谢意。让杨飞想不到的是,这个人居然不但会武功会做官,甚至会做生意,不过三两句话时间,便帮他达成了与西洋商人十万匹丝绸的生意。
你想想,当这样的一个人向杨飞提亲说想当他女婿的时候,杨飞会是个什么反应?当下他便大叫道:“招婿当如司空飞雪,如郭子仪之婿,狗豸也!”
然后就开始了这场近十年来声势最为浩大的婚礼,杭州城中张灯结彩,西湖之上画舫座座,酒席更是连成了长长的一串,光是桌椅就几乎将飘絮山庄给塞满了。此时已是正午,飘絮山庄之内尽是觥筹交错之声,而祝贺的礼客还是络绎不绝,好多杨飞都没能见过的高人都踏足此地。司空飞雪投宋之时,送来的贺礼实在太隆重,那六十多名好汉心中感激,他们的亲友心中感激,甚至与这些人毫无关系的人等也都有心与他结交。杨飞在酒席间穿插来回,醉态可掬。忽听堂前礼客大声道:“长江飞鱼帮帮主张焕道贺。”声音悠悠扬扬,一直传了进来。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连张焕也亲自来了。本来这次的喜事,道贺的人着实不少,就连少林寺、大雁宫这样的大门派都差人送来贺礼,但掌门人却并没有亲来。长江飞鱼帮这些年占据汉口,横行四海,发展的好生兴旺,据说教众已达五万人,那是江湖上只逊于丐帮的一个数字了。帮主张焕亲自前来,那是给杨飞天大的面子。杨飞大喜,飞奔迎上去,众人一片寂静,只听杨飞的声音隔着好几层高墙传来过来。“张帮主帮务缠身,何必亲自前来?哎呀,又何必如此厚礼,这叫小老儿我如何承受得起?”却听另一个声音道:“杨庄主不必客气,骄婿如此,庄主之福啊。张焕前来,一是要见一下你这个故人,一则是要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司空飞雪,是如何的一番风采?”这声音温文尔雅,缥缈沉蕴,彷彿是一名得道高僧,哪里像是一名江湖草莽?
只见两人大步踏了进来,左侧杨飞笑吟吟的指路,右侧的张焕则是微笑徐行。他一身素袍,仪态雍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却把着一串念珠。听闻此人虽在江湖,却是崇尚佛学,经常在开坛讲学,收受门徒,果然是一派宝象庄严。众人纷纷起身抱拳,张焕含笑答礼。司空飞雪坐在席位的最末处,别人敬酒的人一轮一轮地冲了上来美酒一杯一杯的倒了过来,司空飞雪却一杯也没能喝下,杨飞安排的两名酒童来者不拒,不给司空飞雪留下一杯,只怕新姑爷喝得太多,拜堂与洞房之时只怕不胜酒力,哪便不好了。他走到张焕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道:“在下便是司空飞雪,见过张帮主了。”张焕年纪似乎比他要大上十几岁,更是一派掌门,自然辈分要大了一些。张焕一把将他扶住,笑道:“果然天人之姿,也不至辱没了杨老大的掌上明珠。飞雪老弟,来来来,你我一起来好生聊聊。”众人见他亲热,心中都是雪亮,张焕努力结交,自然是司空飞雪奇货可居了。而司空飞雪有这一派掌门扶持,在江湖中的地位就更加是稳如磐石了。司空飞雪举止庄重,内心依旧笼罩在喜悦之中,杨梅,杨梅,那个女人彷彿就是苍天专门为我司空飞雪准备的,今天她将是我的妻子了,妻子,妻子。
杨飞将两人引到首席,添筷把酒,正在喜庆之时,只听堂外一个声音传来,“大金国血雨楼门人,祝司空飞雪大人新婚喜庆。”众人一时呆住,都看着司空飞雪,心知定是金国发觉司空飞雪反水,前来报仇了,不过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在这里,除非是凌日轮亲自到场,否则又有什么好怕的?
司空飞雪微微一愣,长身站起,向众人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是司空的故人来了。”蓦然朗声道:“司空飞雪在此,阁下何人?”只听一人冷笑道:“这贼人果然在这里!”接着脚步声连连,十余人迈进大厅之中,当先一人身躯伟岸,手持一柄狼牙棒,顾盼之间杀气腾腾,其后十人都一身血红色长袍,胸口绣着一两颗星辰,正是血雨楼中之人的打扮。
司空飞雪笑道:“我只道是谁呢,原来是巴古鲁老弟。”那大汉冷冷道:“谁人与你这个叛徒国贼称兄道弟?”他将狼牙棒重重向地下一放,扫视厅中众人,冷冷道:“原来你这个狗杂种成婚,还有这么多宋猪道贺!”这人是血雨楼中之人,但汉语却说得字正腔圆。群豪大怒,纷纷站起,看着司空飞雪,只要他发一声号令,转眼便将这狂徒千刀万剐。
司空飞雪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巴古鲁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是要祝我新婚呢,还是来找我寻仇呢?血雨楼中,我与你似乎并无什么仇怨吧。”巴古鲁冷冷道:“在血雨楼中时,你是我的上司,我是你兄弟,我对你只有敬佩,哪里有什么仇恨,可你叛国降贼,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辜负了我们兄弟对你的爱戴,更加对不起祖宗神灵,司空飞雪,我只佩服那个为国尽忠的司空飞雪,却不认识这个当上叛徒的司空飞雪!”他本是敌人,但众人听他说得堂皇,也忍不住心下赞了一句。
司空飞雪长叹一声,摇头道:“巴古鲁老弟,你以为我司空飞雪会是离父母之邦,为敌国卖命之徒么?你难道就不知道我司空飞雪是一心要当忠义正直之士么?”巴古鲁一愣,皱眉道:“可你,可你如今却身在宋人的城邦之中,为宋国卖命,娶宋国的女人!”司空飞雪淡淡一笑道:“那是当然,司空飞雪的父母之邦,本身就是宋国。”
巴古鲁退了一步,惊道:“你是宋人?”司空飞雪点头道:“巴古鲁,当年我不知自己的身份,自以为是女真族人,做出了不少会恨之事,如今我却知道自己的来历血统,司空飞雪身为宋人,怎可继续协助完颜亮,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他侃侃而谈,群豪齐声叫好。巴古鲁大骂道:“不可能,我见你精明能干,谋略深远,怎么可能是宋人?你一定是搞错了,你是我们女真族的英雄,不可能是南朝人卑贱的血统。”他此言甚是狂妄,群豪都是大怒,铮铮铮铮,兵刃出鞘。司空飞雪叹了口气,说道:“各位英雄,既然此人是冲着司空飞雪来的,便让司空飞雪自己了结吧。”他走到巴古鲁身旁一丈附近,冷然道:“巴古鲁,我现在身为宋人,大金国从今以后,都只是我的仇敌之国,你不用多说了,回去禀报完颜亮,就说我司空飞雪不能陪他雄霸天下了,异日疆场相见,多加保重。”巴古鲁两颊肌肉抽搐,恨恨道:“你身在南朝,便是大金国最大的威胁,你不知悔改,就不要怪我无情了!”大喝一声,狼牙棒向司空飞雪飞砸了过来。他说打就打,毫无征兆,群豪正要上前相助,司空飞雪朗声道:“故人相逢,各位且请安坐!”群豪知他不欲旁人插手,都纷纷住手,只是紧紧看管随巴古鲁前来的十余人,以防他们暗中算计。
两招一过,众人都暗自心惊,本以为巴古鲁只是金国的一名大力武士而已,不见得有什么惊人业绩,哪知他容貌粗鲁,手下功夫却甚是高深,狼牙棒在他手中举重若轻,走的竟是正大光明的剑道。司空飞雪赤手空拳,在他棍影之中来去,却依然神采洒脱,游刃有余。众人一直只知道司空飞雪办事精明,武功想来也不低,却没想到却高到了这个地步,但见他含笑迈步,身影飘忽,有如一片落叶在狂风中飘飘荡荡,但无论巴古鲁的狂风刮的再激烈,都无法沾到他一片衣角,只听巴古鲁大声咆哮,忽然一棒轰下,被司空飞雪闪过,棒头重重轰击在花岗岩地板之上,顿时将十几块石砖震得粉碎,又是一声咆哮,狼牙棒轰轰落下,这一棒既沉且快,尚未到达司空飞雪身旁,已然挂起棍风,吹得司空飞雪身上衣襟飘舞。眼见此棍袭来,司空飞雪竟然不避不躲,冷眼淡看,只见白光一闪,一把软剑从司空飞雪腰间抽出,撼上了狼牙棒,只是这么柔软的一把剑,如何能挡得住这沉重的狼牙棒?
却见司空飞雪向后退了两步,剑尖始终贴在狼牙棒上,手腕游动,剑身一时左拐一时右曲,将狼牙棒上的劲力卸了下来。巴古鲁这千钧之力,却彷彿落到棉花上面一样丝毫不着力,忍不住胸口郁闷,委顿无比。司空飞雪卸下了棒上力量,又勐然一剑挥出,却是将剑身与狼牙棒碰撞,手腕一回,引着那柄狼牙棒向左前方飘去,大喝道“脱手”。巴古鲁手腕一松,那柄狼牙棒顿时脱手,远远飞出庭院,落到四十步之外。群豪一声喝彩有如雷动,心知这一下胜券在握,司空飞雪有胜无败了。
巴古鲁勇悍无比,大吼一声,双手一伸,身后两人将两柄长剑扔了过来,巴古鲁双手一抄,双剑紧握,眈眈相向。司空飞雪冷然一笑,长剑如电,乒乒乒就是三剑,剑招大开大合,豪放奔腾。
人丛中有不少好眼光,都是暗自赞叹,司空飞雪使的是软剑,但武功却是刀法的精髓。但见剑光霍霍,三把青锋如电一般悠忽来回,忽然鲜血迸溅,巴古鲁左臂受伤。
众人看得心旷神怡,不少门派师长趁机向门下弟子指点,杨飞喜形于色,忽然他三弟杨明匆匆赶来,低声道:“大哥,好像,梅子还是不听劝啊。”他脸上巴掌宛然,“这个小丫头发起脾气来,可当真不得了啊。”
另一场婚礼(三)
杨梅当然在发脾气,当然发的也是大小姐的脾气。天下有那么多的老爷,有那么多的大小姐,每个大小姐都多少有点脾气,但大小姐们发起脾气的方法还当真是单调,基本上除了摔东西就是摔东西。我们很难理解,摔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飘絮山庄那么大,从初一开始摔,每天摔上两三百件,摔到冬天也不见得能够摔光,要是真想发脾气,为什么不干脆放一把火算了?
杨槐跟在杨明的身后,一边走杨明就一边骂,“梅子只是一个小女生吧,你就这么没有主意?老三你就比我晚生了半炷香的时间吧,怎么就是这么没用呢?哎呀。”杨明大叫一声,盯着地上的碎磁片,大惊道:“梅子,这是景德镇的瓷器啊,又不是那些二手货,你怎么也摔了,哎呀我的琉璃,我的玛瑙,啊。”他蓦然站定,指着房门之内的杨梅,大惊道:“梅子,那个唐三彩可来得不容易啊,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啊。”一声惊叫,几片碎瓦,唐三彩也分崩离析了。杨明肉痛万分,连忙跳了进去,将杨梅双手抓住,叫道:“我的姑奶奶,你要生气就去扔石头吧,这些可都是山庄的宝贝啊。”
杨梅用力挣脱,大骂道:“就是宝贝我才摔,摔石头有什么意思!”她看见房中的一座石马,跃跃欲试,杨明大惊失色,将那匹石马紧紧抱住,叫道:“大小姐,你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泼辣,婆家可不会原谅啊!”杨梅骂道:“谁要出嫁了,谁要嫁那个什么司空飞雪了?”石马既然在杨明怀抱,她便扯过一张烛台,用力摔在地上。不过这烛台乃是白银造就,居然一摔不破。杨梅勃然大怒,将烛台重重捡起,重重扔出门外,划过一个美丽弧线,飘过庭中草堂之后,落入一方池水之中,水泡汩汩,烛台是沉了下去,浮不起来了。杨明大是肉痛,杨槐则冲了进来,将杨梅拦住,笑道:“姑奶奶,你连你三叔都已经打了,难道还生气么?三叔这张老脸也没几个人打过,你要是还不解气,你就接着再打吧。”杨梅鼻子一酸,“哇”的一声扑到杨槐怀中,顿时波涛泛滥。
杨槐慌手慌脚,叫道:“姑奶奶,你今天就要嫁人了,一生一次的大事,你难过什么?”杨梅哭道:“谁要嫁给那个人了?他长得让人看了讨厌,我才不会嫁给他的!”她泪眼蒙胧,娇小身子却罩在鲜红色的嫁衣之上,自有另一种醉人风情。杨明叫道:“大小姐,司空飞雪有什么不好,人家可是三媒九聘一样不缺,堂堂皇皇的来提亲的,老大也早就已经答应了。八字又合,人家可是当今武林最有名的英雄人物,武功人品能力风度,都是天下一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杨梅哼了一声,“你说得这么好,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嫁给他?”
杨明苦笑道:“我若是个女人我早就嫁给他了。”杨梅呸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女儿嫁给他?”杨明苦笑道:“杏子才十一岁,我就是想嫁,别人还不要呢。”杨梅叫道:“那你为什么不叫二婶嫁过去?”杨明叫道:“那怎么可以,你二婶是我的女人,怎么能够嫁给别人?”杨梅道:“她是你的女人难道就不能嫁给别人了?司空飞雪人才风度这么好,女人看见了都动心,二婶这么希望我嫁给他,是不是也想每天都见到那个小白脸?”杨明却从来没想到这一点,一时愣住道:“也是啊,这个,这个倒是个问题……”杨梅不过是随便骂人,他却听进心里去了,不由得大是担心,满脸愁容。
杨槐笑道:“姑奶奶啊,女孩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这个男人不好,天下就没有好男人了。”杨梅眉头一皱,抽泣了两声,问道:“那我要是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是不是就可以不嫁给他了?”杨明冷笑道:“说得容易,这样的男人哪里找得到?”却忽然惊道:“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司空飘雪了吧?”
他这话问得突然,杨梅一时却也不知道如何回覆,杨槐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个小姑娘自己已经动了鬼心思了,你,你这个不早说,我们都……”司空飞雪固然是一个好夫婿,司空飘雪名满江湖,那就更不得了了,这两人比较起来,还真是难以取舍,杨梅哭道:“什么叫我不早说,那个死人他不说,我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们啊,你们也不帮忙说一下,存心就是捉弄我!”她对司空飘雪有意,但一个年轻女孩,又是江南的娇羞闺秀,如何开口?而杨槐与杨明两人都是老大粗一个,根本就不知道这女孩家的心事,更不会对杨飞提上一个字了。杨明道:“原来这又和剑帝有了关系,只是,只是司空飞雪是亲自提亲了的,剑帝从金国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梅子,只怕他就根本不记得你了。”
此话一出,杨梅又是咧嘴大哭,这回却不是怨怒,而是害怕了,与司空飘雪匆匆一别,天知道那个冤家心里面在想什么,他明明知道本小姐要嫁人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是岂有此理,难道,难道他就是个木头不成,或者,或者他心里惦记着别的女人?一想到这里,杨梅忍不住又是怒气勃发,随即又自相怜惜,忍不住悲泣,两个叔父看着这个心肝宝贝脸色阴晴不定,变化万端,如何想得到她的古怪心事?
杨明劝道:“那个司空飘雪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他是一代名侠,说不定已经有了夫人了也说不定。他不来提亲,难道咱们去提亲去?何况,司空飞雪对你又是真心恳切,你就对他一点爱慕都没有?”杨梅一时语塞,司空飞雪对自己痴恋,她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此人谈吐见识武功人品确实都是当世一流,若说自己对他不动心,那也是不可能,可是心里对司空飘雪的牵挂,又偏偏是难以淡忘。她难以取舍,忍不住又是两行清泪,忽然大骂道:“司空飘雪,混蛋,他就是一个混蛋!”她这下悲怒交加,居然从杨明身旁将那具石马抢了过来,冲到门旁,就想再砸下去,却见门前白衫飘飘,一人正走了进来,正是司空飞雪。
杨明与杨槐见他,都是尴尬,赔笑道:“新姑爷,新婚之日,新姑爷可是不能见娘子的。”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只想将司空飞雪架走。
司空飞雪眉头一皱道:“她怎么了?”杨槐支吾不知所言,杨明笑道:“这是我们大宋人家的规矩,新娘子出嫁之前,一定要大哭大闹,一定要将家里面的东西都摔得个精光。”杨梅本是想找司空飞雪理论个清楚的,可是一见此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愣在当场。
司空飞雪点头道:“那这里的东西都快摔得差不多了,都是杨姑娘做的么?”杨明笑道:“这个,这个我们也出了一点力气,梅子她一向都很爱惜家物,东西基本上都是我们摔的。”司空飞雪微笑点头,忽然给了杨梅一个很奇怪的眼神,笑道:“工作做得不错,我想不会炒你们的鱿鱼。”两人一愣,忽然腋下一麻,居然被这人点住了。
杨梅一惊,忽然彷彿知道了什么,眼中泪珠宛然,笑容却已经如花绽放,她忽然扑了上去,粉拳落在这个男人胸口,有羞又喜道:“你装老爷还挺像的嘛。”
司空飘雪扬了扬眉毛道:“尤其是炒鱿鱼那一段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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