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战虎重临
战虎重临(一)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但他偏偏就在那里,仿佛是一阵风吹过,一个高大的汉子就出现在破庙的门口。血色头发,火红眼眸,却毫无神智。他摸着自己身上的水渍道:“雨……雨水,下雨了。”他的声音很奇怪,就像一个人许多年没有说话,突然开口一般。
他走进破庙,没人敢阻拦。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破庙的一面墙,呆呆道:“破,庙。”
他看着众人,若有所思,“很多人,还有……”他看着地上的石顶天,大叫道:“断臂,断臂,断臂!”有若疯狂。惊雷闪过,他抱住头颅,大声惨号,血红色的头发在庙中乱舞。雷霆虽然力尽,但被他一吵,也慢慢醒转,沁儿看见雷霆醒过来,终于不再哭了,一把抱住他。
大汉长声残号道:“雷雨,闪电,破庙,死人,断臂!”他有若疯虎,一头撞到破庙的墙上,将墙上的石砖撞得粉碎。
水横天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道:“他是疯子,他是疯子,大家不要与他力拼,与他游斗就可以了。”他有如一潭浅水,滑向壮汉。他的名字中有个“水”字,他的武功也是有若“水”一般。飘到那个壮汉的身后,壮汉喃喃道:“断臂,死人,闪电,破庙,破庙,破庙……报仇,埋伏……令牌,令牌……”
水横天大喜,眼前人只是一个疯子罢了。他运劲于掌,忽然大喝一声,全身劲力全数朝壮汉后脑打去。这重重一掌连大水牛都可以拍死。
但这个疯子的脑袋却偏偏没有破。壮汉虽然疯狂,但全身雄浑内力却自动反抗来袭,仅仅反弹的力量就叫云逸天后退数步。但这么沉重的一掌打在后脑,疯子也不由得头昏眼花,惨叫起来。
但这却偏偏是他最应当后悔的事情。
后脑中掌,疯子的神智反而清醒起来。他指着四周大叫道:“我……我是谁?我是……我是……杀呀!杀呀!杀呀!”他颓然坐地,毫无动静。
一个青衣人鼓起胆量,走上前去,探视疯子的鼻息。他转过头看着云逸天,大喜道:“他死了!河伯大人,你杀了他!你杀……”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扼住他的咽喉。啪嗒一声,那只手将他的脖子裂成两端,头颅有如皮球一般跳了起来。一种沉重的心跳声音越来越大,响彻每个人的耳朵。声音来自那个本应该死了的疯子,他的头发忽然飘了起来,露出他的宽大额头。额头上慢慢现出血色痕迹,这些血色慢慢地形成一个“王”字,有如虎斑。
疯子长身站起,大喝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是雷奇峰!我是雷奇峰!我,回来了!”
雷奇峰!雷奇峰!雷奇峰!!
他怎么可能是雷奇峰?雷奇峰一世英雄,天下无敌,怎么会是一个疯子,怎么会被云逸天轻易打中?
但除了他,又有谁能够是雷奇峰?这种毁灭性的力量,这种吞天食地的杀气,除了雷奇峰,又有什么人可以拥有?
水横天与石顶天三十年没有走出帝皇山庄半步,早就成了井底之蛙,本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哪知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子居然就可与自己争锋。今日见到雷奇峰的勇猛无比,更加心惊胆战,如此狂暴的力量,就只有当年的教主可以拥有了。水横天纵横半生,此时脑海中突然冒出“逃”这个念头,但他当年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重身份,虽然害怕,还是站在当地。
雷奇峰大叫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东方苍龙,你出来!东方苍龙!逸峰,你在哪里!”他手掌一张,一个青衣人就飞到了他的手中。雷奇峰抓住青衣人的脖子,大喝道:“你说!你是谁!现在是什么时候!哪一年,哪一天,哪一日!”发疯后的一切他全部忘记,却隐隐知道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是自己了。
青衣人其实很想告诉他的,但咽喉被抓住,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云逸天,眼神中满是求救,手遥遥伸向水横天,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雷奇峰大喝道:“你说呀!”他心中暴躁,手上自然力道加剧,一不小心,青衣人的颈椎和颈部的肌肉被雷奇峰捏得粉碎。
众人胆战心惊,再也无法沉住气,一名青衣人大叫一声,像庙外飘去。他的轻功一向高超,此时逃命,更是快捷无比,却听“啊”的一声,他从庙外飞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这人没有受伤,他也不是被别人扔回来的,他回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他手脚并用,朝远离庙门的地方爬去,仿佛庙外得黑暗中,藏着比雷奇峰更加深重得恐惧。
其实门外得人一点也不恐怖,他有时候很慈祥,有时候甚至很温柔,但当年正是这个人,攻破天生堡,带领武林盟屠杀天生堡数千人,当年正是这个人亲手格杀了天轮教两个最强的长老,当年真是这个人,逼得至高无上的教主下令解散天正教!
满头银发,一身白袍,胡大先生负手走进了庙中。此刻的胡大先生当年的锋芒毕露已经化为内敛,傲视天下的狂态已经变为与天地同在大和谐。但他的气势却是有增无减,眼光到处,所及之人都忍不住对他充满憧憬的心情。
胡大先生慢慢走到雷奇峰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了?”
雷奇峰扔掉手中的青衣人,茫然道:“师父。我……”胡大先生叹道:“你……现在是绍兴二十九年,离你发疯,已经有了二十年了。”
雷奇峰一震,胸口有若锤击,惊道:“什么?二十年……二十年……原来我已经老了二十年……”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在自己的身上搜索着什么东西。
胡大先生道:“你放心,那个……那个东西,找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收了起来,二十年虽然过去,你的计划,仍然可以进行。”
雷奇峰脸上一阵喜一阵悲,好久,他怆然道:“原来我已经浪费了二十年了,原来我已经老了二十年了。哼哼,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白了少年头……”他忽然问道:“我的……我的儿子呢,逸峰呢?”
战虎重临(二)
胡大先生没有回答,他走到雷霆的身边,解开他的哑穴。大袖轻飘,随手点晕了完颜沁。
雷霆虽然力尽,但是仍然可以说话。他望着雷奇峰,呆呆道:“你是雷奇峰?你是我爹!”雷奇峰虽然此时衣衫不整,满身污垢,但他的强横武功,却绝对可以让任何人折服。
雷奇峰愣愣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原来有这么大了!原来,我一,我一睁开眼,儿子就长得这么大了!”他心中万分高兴,随手打飞一个青衣人,以示高兴。
胡大先生大笑道:“他是你的儿子!他就是你的儿子!名满天下的闪电侠,后起之秀中的最强者!”他满面笑容,能够有这样的传人,他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雷奇峰大笑道:“能够让师父你高兴,不愧是我雷奇峰的儿子,我雷奇峰的儿子啊!”雷霆也狂笑道:“原来你他妈的就是雷奇峰,不愧是我雷霆的父亲!”他虽然此时身受重伤,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却还是豪情万丈,气概天下,只是声音中那股潮湿,又能如何掩饰?两父子平生第一次见面,却没有半句亲情慰藉,这样的男子汉,何必做什么小女儿的姿态。
胡大先生坐在雷霆身后,出手如风,镇住他背门上的要穴。他笑道:“臭小子,有我在,你性命无碍,好好调理,奇峰,打扫这些垃圾,就交给你了。”他强大的内息暖暖的输进雷霆体内,帮他调理内伤,说话却仍然没有半点阻碍。胡大先生看着场中的青衣人,淡淡道:“水横天,三十年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再见到你。你们的东皇大帝还好吗?”
水横天心中虽然害怕,但他还是恨恨道:“我们的太一身体安康,精神,而且年少有为……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又想再杀一个东皇太一!”
胡大先生笑道:“水横天果然是硬骨头,难怪东皇定天会让你作‘河伯’,石顶天就很古怪了,‘山鬼’是一个女神,你当山鬼干什么?嗯,东皇帝庄也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女高手了。你们的老大云逸天还怎么样?”
水横天沉声道:“我们老大现在状态十足,他吃得好睡得好,就等着哪天找到你,为我们两位主人报仇!”胡大先生淡淡道:“状态十足,挡得住我十招么?你们在这里捣乱,是奉了谁的命令?东皇恨天,还是玉凰天?”他目光到处,众多青衣人浑身颤抖,坐倒地上。水横天骂道:“他娘的一点骨气都没有!胡大先生,我不会狡辩的,不错,我们是奉了大凰后的命令来杀他的!东皇定天陛下当年救了我一命,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干什么,但现在他已经驾崩,我们要效忠大凰后,我们当然要为她,赴汤蹈火!”
胡大先生叹道:“可惜,你是条汉子,但你非死不可。奇峰,这里的人都听到我们的谈话,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雷奇峰大笑道:“好,我就用你们的生命,来纪念我雷奇峰的重临!”他杀机一起,化身恶魔,眼眸顿时变成了血红色。
一名青衣人肝胆俱裂,大叫一声,飞出庙外,他轻功高强,似乎是高人传人。但虎啸爆发,雷奇峰的原始暴力已经坠落到他身边。雷奇峰速战速决,出手就是“怒拳”中的“疯魔乱舞”,一拳击出,力量却发散到四面八方。那人心知厉害,急忙回身一招“烟锁重楼”,以层层气墙防范雷奇峰的群魔。但这人武功本来就不能比得上雷奇峰,更何况他此时一心逃命,“烟锁重楼”的真意无法充分发挥,怎能是雷奇峰的对手?乱舞群魔冲破重重迷烟,狠狠击打在这人胸膛。
雷奇峰一拳得手,第二拳接踵而来,“风声鹤唳”来得快捷无比。青衣人此时倒真是风声鹤唳,只想尽快逃走,无奈雷奇峰的拳头来得太快,只能回身防守。他一式“雾迷津渡”,将“风声鹤唳”的力量卸掉七成,剩下三成却不能便宜了。雷奇峰冷冷笑道:“嘿嘿,原来还是云中君的传人,怪不得。
雷霆吐出一口鲜血,伤势好了大半,皱眉道:“奇怪……”胡大先生笑道:“有什么奇怪?”
雷霆道:“爹发疯二十年,武功应该有退步才对,但他今日的功夫,仍然还是在义父东方苍龙之上!”
胡大先生笑道:“你没有看见他的头发吗?他的‘怒拳’,功力越深,头发就越是变成红色。二十年前,他的头发就已经是第八重的火红色了,那便是强横到了极致,却未必能够是人类所能承受,是以才会损伤脑部,一战成疯。二十年来他不习武功,怒拳的力量却自动和他的身体调和,渐渐水乳交融,直到现在第九重的血红色。”原来雷奇峰发疯之后,游荡天下,浑浑噩噩,却终于在十年前被胡大先生找到。他是胡大先生首徒,最受宠爱,虽然叛帮弑主,大反武林道义,但胡大先生向来护短,可不会大义灭亲。十年来胡大先生带着他走遍大江南北,寻找各种恢复他的办法,却一直没有效果。七年前他自己已经是束手无策了,唯有寄希望于神农一笑。然而黄鹤山上见面,神农一笑更加束手无策,胡大先生无奈之下,远渡重洋,寻找那早已退出江湖的玉凰朝。七年寻觅,毫无收获,唯有再回中原,没想到费尽千辛万苦,毫无进展,却在这个雷雨之夜,因为相似的气氛,相似的场面,还有水横天的那一掌而痊愈。
又是“碰”的一声,那白衣人从庙外撞了进来,撞破一面墙,他垂死挣扎,身子一旋,将力量卸到身旁两名青衣少年身上,那两人哪里能够承受?骨骼碎裂,顿时升天。雷奇峰大步从墙壁的破洞走进来,大笑道:“不愧是排云大明王的徒弟,果然有两三下子!”
那白衣人吐出两口鲜血,横下一条心,大喝一声,使出最强的“云蒸霞蔚”,他主动攻击,气势倒也不凡,真气生成雾气,沉重飘向雷奇峰。雷奇峰大笑道:“第一明王,名不虚传。”他虎吼一声,拳如流星“直捣黄龙”,冲进云霞的包围中。雷奇峰将怒拳击中于一点,白衣人将内气发散于一个面,点、面相击,胜负立判,白衣人惨叫一声,胸口被重重打碎,他有如断线风筝,倒飞出了庙外。
他强忍内伤,施展出独步武林的轻功,借助雷奇峰的力量,远远飞了出去。雷奇峰负手而立,再也不去管他,在他死亡名单之上的人,从来都没有跳出宿命的记录。
白衣人发力急奔,忽然一股灼热的内气从胸口向全身乱窜,浑身上下,有如着火一般。他魂飞天外,原来刚才雷奇峰的一拳,将这毁灭性的力量藏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念头刚出来,四肢百骸雷奇峰的真气全部冲向心脏,焚烧血管,毁灭经脉,破灭心脏!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痛苦万状,有如烈火焚身,“雷奇峰,雷奇峰,你杀了我,我师父会找你报仇的,啊,啊,啊!”
战虎重临(三)
惨叫声远远传来,仿佛厉鬼嘶号,庙内仅余的两名青衣弟子惶恐万分。那名白衣人乃是“云中君”的得意传人,真才实学,只怕还不在水横天之下,哪知在雷奇峰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两人大叫一声,发疯似的冲向外面。他们当然知道自己跑不了,但他们不想等死。眼前红光闪现,雷奇峰以如铁塔一般挡在面前,双手掐住两人的咽喉。
水横天大喝道:“雷奇峰,你是一代宗师,伤害我的两个徒儿,不觉得脸红!”
雷奇峰冷冷道:“你们围攻我儿子的时候,又想到过这句话没有?”
水横天顿时语塞,他长叹一声,跪在地上。“我知道战虎向来嗜血,手中从无活口,但我……就当我水横天求你了,他们两个都还是孩子,你,放过他们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水横天平生只拜帝释天与东皇太一,今日为了徒弟的性命,却不得不屈服。
雷奇峰看着水横天,眼神有些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曾经是天正邪教的人。可惜,你说话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雷奇峰放开手,两个青衣人倒在地上,咽喉上热气袅袅,早已死去。
雷奇峰走向水横天道:“东皇帝庄为何要伏击我儿子?你们现在,是东皇帝庄的人,还是玉凰天的人?”他声音沉蕴,让人不得不回答。
水横天大笑道:“还好雷奇峰是个嗜血的狂魔,你要是留下这些弟子的性命,他们这些软骨头一定会告诉你的!但我水横天,却从来没有怕过死!”他忽然倒退数步,一脚踩上石顶天的头颅,石顶天断臂后才苏醒,就被自己人给呜呼哀哉了。水横天大笑道:“你们再也不能从我们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了!”
雷奇峰冷冷道:“你不说,难道我就查不出来吗?”他看着水横天,摇头道:“你本是一个好汉,我不该杀你,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尊敬,我全力与你一战。”
雷霆忽道:“他是帝皇山庄的人,本门弟子不是不能伤害帝皇山庄的人吗?”他与水横天惺惺相惜,忍不住为他说情。
水横天大笑道:“闪电侠,雷奇峰的儿子,你不用多说了,能够领教雷奇峰的力量,我此生足矣。能够死在绝世高手的高超武功之下,是武者的无上荣耀。雷奇峰,二十七年前在日光城见你之时,还不过是一个青年俊杰,到了今日,你却已经是一派宗师了,与你一战,我期待万分,我准备好了,来吧!”
雷奇峰点头,一阵虎气从他身体急速扩散,额头上浮现出一个血色的“王”字,血红色的头发开始有如火焰一般飘舞,“此招一出,你再无生存权利,为捍正道,无论是否甘心,我都要杀、无、赦!”“怒拳”最后一式“杀无赦”一经使出,众人只觉世界黯淡了许多。一声虎吼,声动惊雷,雷奇峰此刻舍弃一切怜悯慈悲,放下一切是非对错,所有的精神只为了杀戮,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杀、无、赦!血色铁拳,再空气中摩擦出雷霆火焰,掺杂着死神的诅咒,裂开地狱的幽门。
面对雷奇峰的水横天,心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死亡已经笼罩了他的每一个细胞,绝望更让他的心出奇的平静。面对雷奇峰的怒拳,他决心拼尽自己最强的武功,来个轰轰烈烈的死亡。全生内力集结,他的“银河落九天”结结实实硬撼雷奇峰的“杀无赦”。
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真气喷涌,破庙被这四散的力量震毁,碎瓦乱世纷纷坠下,却无法落到胡大先生周身三丈,雷霆和完颜沁自然安然无恙。
尘埃落定,天地恢复了寂静,闪电点亮半边天空,雷奇峰仰头张大嘴接着落下的雨水,脸上满是疲惫。中了“杀无赦”这等力量,水横天居然仍然稳稳站立,但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一丝生命地光芒。雷奇峰走到胡大先生的面前,“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他看着雷霆,“爹有许多话,一定要告诉你。”
雨仍在下,风依旧刮,谁能想到,一场雷雨,埋葬了三个高手的生命。大风吹过,拂动水横天的头发,他的尸体就突然散了。忽然之间,那个高高大大的身体,就变成一堆泥土一般,散了,碎了。
战虎重临(四)
龙山客栈中空空如也,厨皇乐师胜负未分,黯然离去,诸位追随者也分道扬镳了,这个客栈冷冷清清。
沁儿已经睡下,没有胡大先生为她解穴,她要睡上很长一段时间,余下的三人在一楼升起一堆大火,诅咒着这个他娘的鬼天气,夏天居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雨。
雷奇峰道:“原来东方苍龙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只是不知逸峰,他现在人在何处。”他叹道:“霆儿,今天我能见你一面,已经是奢侈的事情了,为父重病得愈,也算是苍天保佑。二十年了,东方苍穹舍弃生命,为了那个计划,却让我耽误了二十年。二十年过去,不知道金蚁宫又已然强盛到了什么地步!”雷霆知道父亲心中忧愁,咳嗽了一声,笑道:“何必担心,金蚁宫纵然厉害,难道大宋武林便后继无人了?”
雷奇峰摇头道:“二十七年前那一战,大宋武林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力量,金国的武士基本上全军覆没。正是因为金国武道衰微,仅仅雄兵猛将无法克制大宋,这才需要金蚁宫的助力。金国人与金蚁宫同盟缔约之时,便是铁蹄再度南下之日。我,我……”雷霆将父亲的铁手握住,“爹,为了这些事情,你们做出这么多的牺牲,究竟值得不值得?”雷奇峰淡淡一笑道:“天下将动荡,楚人担道义。这个时候,我们不牺牲,何人牺牲?”他看着门外雨光,“霆儿,你要记住,我们楚人都是蛮霸粗野,天下太平的时候,用不上我们,但如今天下骚动,却正是楚人狂放的时候!”他回想往日,思潮翻涌,如在梦中,缓缓道:“为父平生最佩服的人,一个自然就是霍去病,他北逐匈奴,年轻有为,自然是我辈榜样,另一个人,便是当年大汉朝的校尉陈汤。他身为大汉朝驻西域总督,只因北匈奴冒犯了大汉朝,便调集西域各国联军四万人,南越葱岭,北过乌孙,合围郅支城,就在城墙下斩下单于的脑袋,运回相隔三千三百里首都长安。唉,他征讨单于,都是别国军队甘为驱策,王公将校甘当走狗,大汉朝只需一番外交命令,一兵一卒都不必发,那是何等的国威,何等的豪迈!”他站起身来,捏紧双拳,眸子中都放着光芒。“为父每读史书,见到他陈汤那一句‘敢犯中华者,虽远必诛之’,便忍不住悲痛啕号,泣涕俱下。如此国力,如此辉煌,如此英雄,如何不令今人悲痛?雷奇峰毕生志愿,便是复兴华夏,再造强国,在所不辞。只是,只是不知道我雷奇峰,等不等得到那个时候……”他本是慷慨激昂,但一回到现实,却又不得不消沉,天下英雄无数,朝堂之上却是昏主佞臣,纵有一腔热血,又能如何?只是不知道清平政府,铁血文武,何日能够出现?
雷霆却依旧沉浸在陈汤那句豪言之中,忍不住站了起来,胸口伤势虽重,却也还能行动,他忍不住抽出雷刀,火光之下把刀细看,“南越葱岭,北过乌孙,合围郅支,斩首城下,三千云月,统帅八方,敢犯中华者,虽远必诛之,敢犯中华者,虽强必诛之!”他豪情无限,举刀长啸,压过了雨水的声音,四面八方树影婆娑,远远传来的都是回音,“敢犯中华者,虽强必诛之!敢犯中华者,虽强必诛之!敢犯中华者,虽强必诛之!”
众厨子虽走,酒肉却甚多,三人在火前饱餐,胡大先生喝下两杯老酒,淡淡道:“臭小子,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金国的公主?”雷霆一惊,低声道:“我,我正在护送他回燕京。”胡大冷笑道:“嘿嘿,原来还真是千里送京娘。”雷霆暗自心惊,这老者武功强到无法想象他若是要取沁儿性命,天下何人能拦得住?他低声道:“师祖,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两国之争……”胡大先生呵呵一笑道:“你担心什么?我胡大会去和一个小姑娘作对么?嗯,小小年纪,身为女真人,汉学上却学得很好啊,不愧是完颜亮的女儿……”他笑了一笑,“臭小子,我看你也不必忌讳什么,你不妨就娶了这个女子,杀了他老爹,有何不可?”
雷霆一惊,“师祖,你这是……”胡大先生大笑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天下又有什么事情你我不敢做的?”他见雷霆一脸震惊,笑道:“嘿嘿,这事是不是太过惊世骇俗了,臭小子,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不用去理会旁人,众人皆醉,理他作甚?”他又喝下两杯美酒,却皱起了眉头,“只是,只是东皇帝庄的人一心一意要这个女人,更对他保护有加,这是什么道理?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雷霆心中疑问越来越重,问道:“师祖,东皇帝庄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又是帝庄的什么人?”
胡大先生反问道:“你知道的东皇帝庄又是什么?”
雷霆道:“江湖上的说法,帝庄是一个很古老,很高贵的世家。这个家族广施仁义,还曾经多次救国救民,为善武林。当年的武林盟,不就是由师祖你与东皇定天领导的么?”
胡大先生笑道:“东皇帝庄古老不怎么古老,也不过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高贵倒是有一点点,广施仁义为善江湖,却不过是帝皇山庄收买人心的方法。东皇帝庄的祖先,就是两百年前,宋太祖赵匡胤的主子,后周皇帝柴世宗柴荣。”
雷霆大吃一惊,奇道:“柴荣的后代,怎么会漂泊江湖上?”
战虎重临(五)
胡大先生缓缓道:“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孤儿寡母自然就失去了当皇帝的机会。虽然后来赵匡胤当皇帝后,封柴荣的后人为王,但偏偏就有人不满。柴荣的一个儿子知道,留在赵匡胤的身边,不会有什么善终,也更不会有夺取江山的可能。柴荣的七个儿子都封王拜将,只有最小的儿子柴熙宁带着效忠柴家的家奴,远离了那个官场。柴熙宁,就是东皇帝庄的创立者。”
雷霆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是帝皇山庄的主人不姓柴,他们的姓是‘东皇’。”
胡大先生继续道:“这个人离开了赵匡胤的大军,马上陷入了危机中。后周建立,地基却是万骨枯朽。他离开赵匡胤的保护,马上陷入江湖仇杀中,终于有一天,他们逃到了荆州,被后唐的人马围困在一个上古残存的东皇太一神庙之中。血战之后,只有他自己和手下八位高手还能存活。这个人认为,是天帝东皇太一保佑了自己。许多年后,这些人的力量壮大无穷。他们在那间破旧的东皇太一大殿上,建造了一个帝皇山庄。他改姓东皇,自称东皇刑天。”
雷霆皱眉道:“恨天?”
胡大先生点头道:“他自认为他本是皇帝的后人,现在却没有了江山,这一切都是苍天与他作对。所以帝皇山庄的人,只拜太一,不拜苍天,每一代的庄主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天’字,表示自己与苍天不容。他手下的八大高手,得到的封号,都是屈原《九歌》中祭奠的八位大神,号称天外八龙。为表与天势不两立,东皇帝庄代代传人都以天为名,像石顶天,他原来叫石三虎,水横天原来就叫水横。”雷霆点头道:“他们都是天正教的长老,二十七年前被东皇定天收服的人么?”
胡大先生奇道:“糊涂跟你讲过天正教的事情?”
他缓缓道:“当年凌日轮在宿州建立日光城,大设道场,招收门徒。据说他自称天玄大神,在日光城四方各走十步,乃言:‘十方世界,三界之中,从此以后,唯我独尊。’他更将宇宙分为三个世界,由他的十名弟子掌控一方。凌日轮伸手划天,将天界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设立东方摧日愤怒明王,西方毁月愤怒明王,南方排云愤怒明王,以及北方的疾风愤怒明王,这便是四大明王。凌日轮伸手画地,造出五行世界,分给五个弟子,分别为东方赤木天王,西方黄金天王,南方烈火天王,北方黑水天王,中央断岳天王,这便是五方天王。最后还加上凌日轮分派管理冥界的大幽王,便是他天正教的十大王。当日日光城战役,摧日毁月都死在玉凰朝手上,排风自杀殉教,赤木黄金在断天门下活活压死,至于大幽王,则与少林碎玉大师同归于尽。十大王去了一半,其他的四王却全部都被东皇定天收服,加入到了东皇定天的天外八龙之中。像这个水横天,便是当日的黑水天王,现在则是东皇帝庄的河伯,石顶天便是断岳天王了,现在自然是山鬼了。嘿嘿,东皇帝庄也可笑,《九歌》中说得清楚,山鬼是一个女性神祇,却让他一个大男人担当。”
(注:东皇太一、云中君、山鬼、河伯都是屈原《九歌》中祭祀的自然神。东皇太一大殿是战国时楚国人的教堂。余下的几个《九歌》人物会在以后的章节中出现。)
雷霆笑道:“原来他们都是神仙呀,方才我还真是失敬了呢。”雷奇峰微微皱眉道:“霆儿,我们都有楚人的血统,这些传说中的神祇,都是我们楚人的保护者,你还是学学楚国文化,这些神祇,更不能嘲笑。”雷霆苦笑道:“是,老爹。”
胡大先生悠然道:“东皇定天……他是东皇家不世出的天才,不但将东皇家的武学练得炉火纯青,更自创了焚天阵的武学,当年金国入侵,东皇帝庄都冷眼看赵家人的笑话,他却挺身而出,奉立赵构,驱除鞑虏,此后功成身退,只领受了一个楚王的爵位,当真是人中豪杰!”
雷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以本门弟子不可伤害东皇帝庄的人?”
胡大先生淡淡道:“不可伤害,我刚才还不是伤害了?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原因吧,唉,他的确有不说的理由。这涉及本门的一项丑事,本门有一人,和东皇定天为了一个女人而争风吃醋,最终还杀了东皇定天,使得帝皇山庄一蹶不振。”
雷霆大惊道:“有这种事情!那是谁,有这个本事杀死东皇定天,不会是……是……”他没有说出来。
胡大先生长长叹息,颇为自责,他点头道:“那个女人,便是如今的大凰后,玉凰天,玉凰朝的妹妹,东皇定天的妻子。就是我,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杀了这个英雄。”
江湖卷39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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