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堂课(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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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恨柳跟在这名自称是荀达翁的男子身后心不在焉地走在青石铺就的蜿蜒小路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是怎样的景色。不过,即便是看,恐怕在夜色中也看不出有几许美感在,沉默行进中低着头瞥见的除了一盏盏约莫相距着三丈左右的仿制宫灯,也并无其他点缀,像一团团飘游在坟地里的火。
此时孔雀说给他的话仍然余音在耳,虽然因为时间仓促并没能从对方那里知道更多的细节,不过有一点却让花恨柳尤为在意:对方说若是要杀孔仲满,她可以帮忙?
可问题是,孔雀为什么要杀孔仲满?难道就因为之前所说的那句他现在还没弄明白的“孔仲满不是孔仲满”?
如果想了解这个问题,要么下次见到孔雀时再向她问,要么……今天晚上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求证的机会。
心中这般想着,他忽然感觉前面的人似乎停住了,赶紧止住脚步,果然见荀达翁在一处竹建的小屋前停下,只不过他停下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分明离着那竹屋还有近十丈的距离。
“花大家……”荀达翁开口向花恨柳道,看着对方那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他却丝毫没有要照顾一下的觉悟,冷冷道:“老父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虽然并没有说要搜您的身,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如果让我发现您对老父有任何不利的举动,我可以杀了您吗?”
花恨柳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能够如此有礼貌地问自己这样的话,不过难就难在这荀达翁说话的态度,虽然谈不上有任何的热情,可是却也挑不出有什么毛病……
“我若说不可以呢?”花恨柳试探着回答道。
“那我就当没有听见。”荀达翁面色不变地说道。
“哈哈……”花恨柳讪讪笑道:“我想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了,那么你想怎样做便怎样做吧,想来这便是有正当的理由了。”
“谢谢您的体谅!”虽言“谢”字,荀达翁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感激的情绪。
“那个……孔……不是,你们的老父……”花恨柳忽然觉得似乎应该在这荀达翁面前表示对孔仲满的名字有所避讳才是,所采取的方式也不过是在他们的“老父”称呼之前加上了“你们的”几个字。
“你们的老父……你们为什么称呼他为老父呢?”花恨柳再次提到这个词时很明显想要说的话一惊不是先前想要说的,只不过荀达翁并没有办法去搞清楚花恨柳的想法,此时也只能听他这时问什么了。
“老父,是尊称。就像先生,老师,以及您的‘大家’一样……”荀达翁郑重向花恨柳说道,在花恨柳不情愿的表情中又忽略般地再次提起了“大家”一词。
“好了,我知道了。”冲荀达翁拱拱手,花恨柳懒得再说什么,直接上前走到竹门前,敲也不敲便推门而入。
他本以为自己此举会令在屋内等他的孔仲满大吃一惊——现实的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当孔仲满看到他以这种方式进门时,确实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头——但是这远远没有花恨柳打开门后对所看到的一切更震惊!
因为就在花恨柳打开门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孔仲满,不是挂在墙壁四周的山水墨画,而是佘庆!
被几名穿着明显清凉的侍女团团围住,双手不停在她们腰间、峰头摩挲,极尽潇洒与享受之色的佘庆!
撩人心神的娇嗔声和那听上去竟有些猥琐的佘庆的声音此起彼伏,相互交错着回响在花恨柳的耳朵里,暂时将孔雀留在他脑海里的那句“孔仲满不是孔仲满”生生挤了出去。
这种声音和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被这样一个外人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些侍女也会好奇,她们转过头盯着门口,看着门口那人一脸震惊之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道是这屋子里莫非有看不到的鬼魂不成?
“你们怎么不说……”佘庆一句话没有说完,当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门口处时,他竟如坐在了烧得通红得烙铁上,“蹭”地一声从座椅中跳起,一边急急忙忙找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向他身边的那些侍女低声催促:“快出去,快穿好衣服走!”
等着那些侍女从自己身边一个个离开,花恨柳这才踏进了屋里,佘庆一脸忐忑地迎了上来,脸上谄笑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却始终不敢落字一处。
“你别怪他,这都是我安排的。”孔仲满仍然坐在他的书桌后——这间竹屋虽然不大,可是却仍然被分作了两进地方,靠外的一进便是方才佘庆饮酒狎乐之所,里面的一进是孔仲满蘸墨挥毫之所。
从花恨柳打开竹门到他走进竹屋的这约半盏茶的时间里,孔仲满也只是开始见他来时抬头看了看,之后便一直垂头写着自己的字,此时他见花恨柳似乎就要训斥佘庆了,这才开口说道。
“不知道您这样安排我的学生,是什么打算?”花恨柳循声向孔仲满看去,见他并没有停下手里书写的字的意思,便索性边问边走上前去,见孔仲满正在抄书,所抄之书看内容的话应该是……族谱?
这是花恨柳第二次见有人对族谱怀有这样常人难以捉摸的感情了,前一个是独孤断,家族里的族谱竟被他随身携带着时时翻看,仿佛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将自己的族人忘记了似的;而后一个便是孔仲满——看他书写的熟练程度,应该已经做过多次这样的抄写工作了吧?
“我告诉他若是不听我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花恨柳注意到,孔仲满说着这话的时候,正写到“孔仲义”的名字,说完话后反复端详了一阵,似乎对写的这三个字并不满意,索性放下笔,将纸叠好、收起、丢进一旁的纸篓里,这才招呼花恨柳坐下。
“佘庆……是这个名字没错吧?”孔仲满笑笑,向花恨柳询问,见他点头,又道:“我听闻他是您的第一个学生,是从熙州带出来的,最了解您,也对您的感情最好?”
“是这样。”花恨柳点头,虽然孔仲满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可是这与佘庆方才的那些异常行径有什么关系吗?
“我还听说他有一位新婚的妻子,不过婚后不久就随你出来了,现在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这个月或者下个月吧,听说他的妻子就要临盆了?”这句话是孔仲满问向佘庆的,虽然隔着竹叶穿成的帘子,并不能看清佘庆什么表情,不过花恨柳还是从他迟疑的答复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唔,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学生。”孔仲满赞叹着笑道:“所以当我问他究竟是先生可以背叛还是妻子可以背叛时,他不出意料地犯难了……”
“所以,你就帮他选择了?”花恨柳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事情是什么经过,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起来,盯着孔仲满冷声问道。
“哈哈哈~你不要这么武断啊!”孔仲满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压迫感,他大笑了两声随后解释道:“我只是给了他两个选择而已。”说道这里,他故意停了一下,似乎要等着花恨柳问他,他才继续往下说。
可是只看见花恨柳一脸冷漠模样看着他,似乎并不关心孔仲满给了佘庆什么选择。
“你脾气太执拗!”孔仲满低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叹完气之后他又好像将这一点不满抛到一旁去了,兴致勃勃地开口道:“我告诉他,要么背叛自己的先生,我可以不将这边仙客楼的情况告诉给他的妻子;要么背叛他的妻子,我便可以对他先生以礼相待……威胁的话我基本没有说,传个口信或者以怎样的方式接待你,这些事也不过是小事罢了,却惹得他如此紧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啊!”
“也出乎我的意料。”花恨柳终究还是将孔仲满的话听了下去,听完之后他点头似乎同意孔仲满的说法,随声附和道。
“你也觉得出乎意料?”孔仲满略带惊讶,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分明是十分开心,似乎能够与花恨柳有一处共同的看法,该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一样。
“确实出乎意料。”花恨柳点头确认道:“谢谢您为我的学生上了这么意义深刻的一堂课。”
“哦?意义……深刻在哪里?”孔仲满没有料到花恨柳出乎意料的是在这里,微微有些皱眉问道。
“自然是深刻在‘独善其身’四个字上。”花恨柳正色应道。
“独善其身?怎么解释?”
“无论是先生也好,妻子也好,都是可以背叛的,只不过若是违心背叛,便一定要想办法留着自己的一条性命才是,免得哪一天真的有机会为自己辩白的时候却没了性命,让人坐实了污名,那才是最没用的。”一边说着这话,花恨柳一边看着佘庆道。
原本因为自己所作所为一直在一旁内疚的佘庆,听到花恨柳这番说辞后不易察觉地微微垂了垂头。
“哦……四愁斋的教学方法,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孔仲满这话,讽刺意味彰显无遗,不过花恨柳听后却不生气,用更加理直气壮的话回应道:“四愁斋的教育从来都不会错,要错,也是别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