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
八月初八辰时正点,凤轿准时临门,整个仪仗队将丞相府所在的吉祥街围了起来,声势浩大。妃妃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白玉珠帘,垂在面前,看不清她的神色。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凤袍,站在正堂中央。
堂上坐的正是当朝宰相凤翌晨,及其夫人苏宛如。凤翌晨虽过不惑之年,却依旧俊逸潇洒不减当年,苏宛如年过三十,却风华依旧,甚至比妃妃还要耀眼夺目。夫妻二人倒也般配。苏宛如下方坐着凤翌晨的两位侧夫人张巧芝和刘梦娴,和她们的女儿,凤婧婧,凤姚姚,和凤妍妍。
张巧芝,姿容不过中上,却生的柔柔弱弱,令人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刘梦娴,容貌极其艳丽,如同一株娇艳的牡丹般夺目。
凤婧婧,是二夫人张巧芝所生,丞相府的大小姐,正值十七好年华,相貌虽好,却看上去体态羸弱,似有不足之症。
凤姚姚和凤妍妍皆是三夫人所出,凤姚姚亦是十七岁,不过却出落的楚楚动人,甚至比她母亲还要美艳几分,只是眉宇间所流露出几缕精光,却是她母亲所没有的。
凤妍妍和妃妃一般大,只是比妃妃早出生一月,三姐妹中,只有她与妃妃感情最好,因着凤姚姚出生时难产,三夫人受了许多苦,所以对凤姚姚十分冷漠,苏宛如看不过,便把凤姚姚接到自己身边与妃妃和凤紫宸一起照料,故三人自幼便亲近,倒是与自己的母亲生分了。
也许是自幼养在苏宛如身边,凤妍妍在气韵上与她颇为相似,温良如玉,高贵典雅。此刻,凤妍妍一双星眸微湿,含了泪珠。望向妃妃的眸光甚是不舍。
凤翌晨下方分别坐了妃妃的两位兄长,长兄凤无忧,和孪生兄长凤紫宸。
凤无忧一袭白色长衫,袖口镶嵌着金色丝线,黑发被整齐的冠在脑后,翩翩公子,淡然如风。剑眉微蹙,薄唇轻轻抿着,似是有些沉重。
凤紫宸,不过十五少年,他一身黑衣如墨,刚毅分明的五官透着一股邪气,一双瞳仁幽深似海,令人捉摸不透,唇角轻轻勾起,默默的望着妃妃,神色有些复杂。
妃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女儿拜别父亲母亲。”话语里,已含了几丝悲戚。
“娘娘快快请起,微臣受不起。”凤翌晨赶忙扶起妃妃,一脸的惶恐。
此时此刻,妃妃已经贵为皇后,一国之母,大曦朝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礼法不可废啊!
妃妃闻言,心如刀绞,并未起身,只是紧紧咬着下唇,“爹爹,女儿一入宫,再相见不知何时,请爹爹受得妃妃此礼。”说完再次拜了下去。
这一次凤翌晨没有在拦她,却别过了脸去,大有不舍之意。
苏宛如早已承受不住,低声抽噎了起来。
拜别了父母,妃妃决然的转过身,毅然走出了正殿,她没有回头,亦不愿意回头,因为只消一转身,一回首,她便会忍不住扑向母亲的怀抱,再也舍不得离开。
皇后的凤轿以及迎亲的仪仗队,早已莅临相府门前,一群人拥簇着妃妃走了出来,一时间,奏乐声,鞭炮声齐响,声声不绝于耳。
妃妃心下微凉,却也无可奈何,任由人搀扶着上了鸾轿。
妃妃坐在鸾轿之中,玉手紧紧的握着平安果,似乎寻求着一丝安慰,慢慢的,她的心渐渐平静了,既然已经无法逃避,那就只能去面对了,不管将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只能够选择坚强的走下去,半步不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头传来一声,“皇后娘娘凤驾到!”
妃妃一怔,心知已到宣云殿,宣云殿是举行大曦朝历代第一任帝后册封仪式之地,历来大曦朝皇后的册封仪式,鸾轿由东正门来到宣云殿,除了皇后入宫,妃嫔向来只的从偏门西侧门进入。待司宫仪宣读诏书,然后文武百官与众妃嫔朝拜帝后,最后帝后一齐到太庙祭祖,因着妃妃是康正帝第一任嫡后,所以册封仪式,是及其隆重的。轿门被轻轻打开,她从容不迫的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鸾轿,宣云殿两旁满朝文武,与后宫妃嫔依着官位品阶和分位的高低工整的排成一列,凤冠上的珠帘挡住了妃妃的视线,妃妃目视前方,风纹绣鞋轻轻的踏上了红地毯,徐徐不急的一步步进入宣云殿东室。
康正帝皇甫风麟位于宝座上,身着赤金色九龙纹华服锦袍,紫金冠端正的镶嵌在发顶,英挺的剑眉下,一双深邃幽然的瞳仁深不见底,薄唇轻轻抿着,似笑非笑的望着向他走来的妃妃。
妃妃在正室中央站定,飞快的与皇甫风麟对视了一眼,便慢慢的屈膝跪了下去。
一旁的司宫仪便依律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凤氏妃妃,淑惠贤德,秉性纯良,人品贵重,仰承于皇太后慈谕,册封凤氏妃妃为中宫皇后,钦此!”
“吾皇万岁,臣妾谢主隆恩。”妃妃深深叩拜,光滑的瓷砖刺激着额头,传来阵阵凉意。
过了许久,妃妃并未听到允她起身的旨意,她深深的知道皇帝对被逼娶自己的事情甚为不满,也许是要给她几分颜色看看吧,只是一国之君为此便当众发作,不是君王该有的气度。妃妃虽自小养在深闺,却也闻得康正帝登基后对付摄政王的一些事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正在思量间,听得身边一直珠佩撞击的叮铃之声,待要举眸望去,却听到几声娇俏的软语:“臣妾可恭喜皇上又得新人了!”
妃妃微微蹙起秀眉,只见偌大的赤金祥龙宝座上,皇甫风麟的怀中竟坐了一名女子,那女子身材窈窕,一袭玫瑰色宽袖束身上衣,袖口点缀着金银线绣起的牡丹花,闪耀夺目。下身着浅黄色曳地罗裙,裙摆镶嵌着几朵艳丽的海棠花。发髻上簪着十六朵昝钗。她姿容出众,柳眉弯弯,杏眸如水,两片红唇妖媚可人,正附在皇甫风麟的耳旁软语低喃,娇笑连连。
妃妃轻轻勾了勾唇角,心下已有了算计,能够这般不顾及她这个当朝皇后,而又敢如此大胆行事的人,加之发髻上的十六朵昝钗,除却南宫蝶——蝶贵妃,不做第二人之想了。
皇甫风麟,并不答话,只是轻轻搂过南宫蝶的柳腰,玩味的盯着跪拜殿下的妃妃,妖媚的瞳仁闪过一缕精光,似是要看妃妃要如何应对此事。
若对于一个当朝皇后而言,此情此景,实在是难堪之极,加之殿外跪着的文武百官,后宫妃嫔,更是极大的侮辱,若是气性烈的女子只怕早已发作起来。
而妃妃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安之若素的跪在堂下,凤眸打量着二人,一片平静祥和,让人看不透她的内心。
蝶贵妃杏眸微微扫过妃妃,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之色,她轻轻捶打着皇甫风麟,嗔怪道:“皇上,您怎好让皇后跪于殿下,臣妾却在这安坐,是臣妾的不是了。”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却不料被皇甫风麟紧紧的搂在怀中,挣脱不开。皇甫凤麟头也不抬,低沉道:“皇后平身吧,今日封后典礼皇后也累了,重臣与宫妃的朝拜就一并免了了,太庙祭祖也改天吧,皇后且跪安吧。”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似是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低低的唏嘘之声,这也难怪,朝拜取消,连太庙祭祖也取消,她这个皇后,未免有名无实了些。
妃妃微微调整了下心绪,举眸坦然的望着二人,淡然道:“臣妾谢皇上恩典,臣妾告退。”转身时,隐隐扑捉到南宫蝶眼中的得色,她一点也不意外,若是没有自己,恐怕南宫蝶早已入主中宫,南宫蝶若是不恨她,才是真的奇了。
自始至终,妃妃为露出半丝的愤怒或者不满,似乎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好似她是一个局外人。
不久,妃妃便来到一座巍峨殿宇前,“凤仪宫”三个金漆铸成的大字明晃晃的映入眼帘,好不气派。殿外早已站立了迎接的宫女内监。
见妃妃走来,早已匍匐的跪在地上,不敢动弹,采月扶着妃妃步入正殿,皓月殿,皓月殿中,装潢华丽,摆设奢华。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十分的耀眼夺目。却独独没有半点喜气,仿佛只是一具华丽的空壳。
妃妃并不在意,她明白,这些都是虚有其表,皇甫风麟只把自己当做无知妇孺了。
妃妃回过身,对身后的一众宫人道:“你们且退下吧,本宫有采月服侍便可。”
众人且低声答道:“是。”便三三两两的退了出去。
主仆二人辗转来到的寝室,不用估量,寝室的布置也是华丽异常,却无半点生气的样子。看来是久不住人了,也难怪,先皇自先皇后辞世便未在立后,当今太后虽是凤家的人,却不是从皇后之位登上太后,先皇所立之后是凤翌晨的长姐凤颜婷,而如今坐镇颐慈宫的凤颜霜是凤翌晨的胞妹。这凤仪宫,怕是荒废已久了吧。
“小姐,您且坐下歇歇吧。”采月指了指一旁的贵妃椅,轻声说道。
妃妃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她取下头上的凤冠,放在了一边,眉宇微微皱着,一只手轻轻捶打着肩膀,另一只手便要取下头上的饰物。
采月连忙说道:“小姐不可,您和皇上还未洞喝过合卺酒,怎可自己取下饰物呢?”她本想说,这凤冠是要等到晚上洞房时,皇上亲手为妃妃摘下的,只是害羞,才改口说成了合卺酒。
妃妃莞尔,笑道:“采月,你以为皇上他会来凤仪宫,如若我猜的不错,凤仪宫便是我的冷宫!”妃妃的语气笃定,却听不出丝毫的悲切。似乎这事情真的与她无关一般。
采月虽不愿相信,也只妃妃说的是事情,就看今天皇上对小姐的态度,小姐要想得到皇宠,恐怕是难如登天。
妃妃知道采月为她担心,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采月的肩膀,轻松道:“冷落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封后入宫,一众后妃怕是已对我虎视眈眈,太后是我亲姑母,更是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本就根基不稳,若再加上皇宠在身,一旦行差踏错,便是灭顶之灾,不过我本无意皇宠,平静的日子对我来讲,是向往。”
“小姐,我明白的,您根本不屑于这皇后之位,若不是为了凤家,您是决计不会入宫为后的。”
妃妃轻轻捏了一下采月的脸庞,笑道:“不愧是我的采月,也不枉费了我待你亲厚的情意,竟这般了解我。”
“采月,你去吩咐宫人们,就说今日本宫累了,明日再来请安吧。”妃妃轻柔了下额头,低声说道。
“是,小姐。”采月说完,便垂首退了出去。
如此一来,虽然皇帝不曾驾临凤仪宫,妃妃也不恼,只是自己安安静静的度过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