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阿鼻的断腿
第二天早上,白马城的街上还很清寒,只有零散的店家小工,在店门前打扫石级上的霜雪,都想在年尾的这点时间,趁着快过年的热闹劲,极尽可能的招揽多些顾客,让店里的生意更加红火。
陈家狗肉馆的后院,最先醒来的不是李观音,也不是陈甲骨父子,而是陈甲骨的老婆,她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去厨房里点火上砂锅煮狗肉,而是先去了偏房的窗沿下,轻轻打开窗户,然后,她透过窗缝直接将目光投在屋里的床上,见阿鼻还在床上熟睡,她这才放下心来。
家里住着个陌生男人,而且还住在了自己的儿子旁边,她不放心啊。
天知道她怎么会如此谨慎。
或者说,她怎么会如此没有安全感。
在李观音的脸上看了几眼,她便轻轻关上窗门,向厨房走去,心想,甲骨说的确实不错,这个李观音,是个不错的人。
她之所以这般想,是因为打开窗缝时,她看到李观音把大半的棉被,都给了阿鼻。
……
……
时间还早,但是陈甲骨的老婆离开偏房窗沿的那一刻,李观音便已经醒了,他看了一眼窗户,然后扭头看向身边的阿鼻,若有所思起来。
他想的事情与昨夜一样,还是阿鼻的腿。
阿鼻的腿,到底是怎么断的呢?
阿鼻的腿,到底怎么才能生长出来?
……
……
身边有个人,阿鼻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睡懒觉,阳光从窗户外洒进不多时,他便睁开眼,然后正好看见李观音的面孔。
由于房里寒冷,阿鼻呼出的气是白色的,正好打在李观音的脸上,他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开始奇怪的打量起李观音,只见对方正在对着自己笑,于是心里更加奇怪,这个人到底是陈甲骨的什么人,怎么昨天三更半夜了还来自己家?
看出了阿鼻眼中的疑惑,将手枕在脑后的李观音友善笑道:“你好,我叫李观音。”
非常土的自我介绍……
难道不是吗?
阿鼻提起嘴角,牵强一笑,呵呵。
然后,就没有搭理李观音,而是自顾起身,将盖在棉被上的棉袄拿过来穿在身上,然后棉裤,棉衫,袜子,鞋子。
阿鼻穿鞋子的时候有些费劲,因为他需要把需要穿鞋子的那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然而,他没有另一条腿,他的另一条腿,从大腿中段就没有了。
李观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十一二岁的娃娃没有一条腿,看着难免让人心疼。
正待阿鼻拿起床下头的双拐出门时,李观音叫住了他:“阿鼻。”
阿鼻回头,奇怪的看向李观音。
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观音微微一笑,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说道:“昨夜你父亲叫你阿鼻,所以我知道你叫阿鼻。”
阿鼻本想再次不理会他,但是顿了顿还是回应道:“有什么事吗?”
李观音将目光投向阿鼻没有的那条腿。
见此状,阿鼻眼色变冷,赶紧把耷拉在地上的那条空裤腿提起,搭在旁边的拐上,然后冷哼一声,不理李观音,向房门走去。
很多人见到阿鼻这样拄着拐走路,都会问他,腿怎么弄没的?
对此,阿鼻不愿意回答,而且会很反感。
显然,阿鼻现在是以为李观音是要问他腿怎么弄没的。
但是实际上,李观音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帮阿鼻重新生长出那条腿,因为他以前听骑鬼小阎罗说过,他的血,能使人白骨生肌。
能白骨生肌,不知能不能断骨重生。
李观音不知道能不能,但是他想试试,在阿鼻身上试试,万一能呢?
看着阿鼻走出房门的背影,李观音瞥了瞥嘴,没有追上去,反正又不是立马要走,找机会再在他身上试试也行。
穿上靴子,将阿鼻的床铺整理干净,还给阿鼻叠上了被子,李观音这才走出偏房的门。
一到院子里,一阵浓浓的香味立即铺面而来,李观音想着,大概,这是最正宗的五香狗肉的味道。
“咕咚”一声,李观音咽了一口口水。
他确实馋啊。
这个时候,陈甲骨已经起床,眼下正提着一只空桶从大门外走进来,看上去是刚倒泔水回来。
看到这,李观音眼里浮现出一阵复杂的光点,心道,“元婴阶中期的强者,大清早起来不说赶早吸纳天地最精纯的元气,居然提着一桶泔水去倒,恐怕这事儿传到修仙界里,没有人会信吧?”
陈甲骨将空桶放在一旁,笑看着李观音说道:“先生起来了啊。”
李观音苦笑:“快别叫我先生,当不起。”
陈甲骨道:“仅凭李观音三个字,先生当得起先生。”
李观音一怔,不明其意。
陈甲骨道:“先生在大陆的名声,甲骨早有耳闻,只是昨夜第一眼见先生,一时没有想起。”
李观音惭愧一笑,摆摆手酸道:“虚名,虚名而已。”
这时,陈甲骨的老婆从厨房出来,看着李观音浅笑了一下。
陈甲骨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
李观音上下打量陈甲骨的妻子,裙布钗荆,端庄俏丽,只是,年龄看着稍微成熟些,看上去约莫得三十岁。
陈甲骨望向自己的妻子,问道:“徐儿,早饭准备好了吗?”
李观音一愣,这才知道自己有所失态,然后目光从陈甲骨的妻子身上收回,嘴角露出欣赏一笑,原来,她叫徐儿,好奇怪的名字,或许,这只是他们夫妇间的昵称吧。
“准备好了。”
徐儿对陈甲骨说了句,然后指着堂屋对李观音说道:“先生请吧。”
……
……
时间不长,徐儿把早饭端了上来,一砂锅狗肉,几样热菜,主食是葱花饼。
阿鼻丝毫不客气,卷了个大饼先吃了起来,这让陈甲骨尴尬一笑,说了阿鼻一句,奈何对方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旁边烫酒的徐儿也是尴尬一笑,对李观音说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李观音笑了笑:“没事没事。”看着阿鼻道:“小子真能吃。”
阿鼻白了李观音一眼。
“粗茶淡饭,先生别嫌弃才是,昨日夜晚,未能招待先生,甲骨自罚一杯。”
说着,陈甲骨端起酒杯,喝了一小盅。
“这要是粗茶淡饭,那些吃不上饭的人民岂不要哭死?”
无奈,李观音看着饭桌上的美味,也端起酒杯,杯酒热腹,算是对陈甲骨的回敬。
看李观音是爽快人,陈甲骨也不藏着掖着,摊开手指着饭桌上的美味,说了吃吃吃三个字,然后两人便开吃起来,吃了两三口,陈甲骨道:“先生昨夜说来找甲骨,不知找甲骨到底所为何事?”
李观音手里拿着一根油乎乎的狗骨头,香喷喷吃着,腾出两根手指掐住酒杯,滋溜儿一口闷入腹中,啧啧道:“有位老先生向我推荐的你,然后向我推荐的你家的狗肉,所以我昨夜所言非虚,一来是为你家狗肉,二来才是为你。”
陈甲骨一愕,见李观音有点藏着掖着,苦笑道:“不知先生口中的那位老先生,为何向先生你推荐甲骨?”
他心知李观音所为何事,心想快点让李观音说了,然后自己拒绝,再然后李观音在自己这儿吃完饭离去,最后自己继续过自己的消停日子,齐活儿。
然而,李观音却不说,对于自己的话,他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吃狗肉,拿筷子夹炒羊血,末了儿又是一口小酒闷入腹中,别提多滋润,好似这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一时间,饭桌上有些冷,谁也不说话。
李观音又看了一眼阿鼻的那条没有的腿,掐了一块饼吃在嘴里,问道:“小子的这条腿,是怎么没的?”
陈甲骨一愣。
徐儿也是一愣。
然后共同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却在这时,阿鼻一脸不爽道:“关你何事?”
他看李观音的眼神极具敌意。
陈甲骨解围道:“唉,阿鼻,怎么和先生说话的。”然后歉意的看着李观音笑了笑,实话实说道:“说来阿鼻这孩子命苦,腿是被他爹砍折的。”
“他爹?”
“砍折的?”
李观音一脑袋问号,疑惑的看着陈甲骨,眼前的你,不就是他爹吗,何来又一个他爹?
陈甲骨惭愧一笑,看了看旁边无表情的徐儿道:“……我前辈。”
你前辈?
李观音看了看陈甲骨,又看了看徐儿,一派了然的神态,原来……是二婚,怪不得徐儿这年纪看起来这般成熟,阿鼻这孩子的年龄与陈甲骨这汉子的年龄又如此的不搭。
可随之奇怪来了。
陈甲骨这么一好汉子,又是元婴阶中期的修仙人员,为何找一寡妇?
是寡妇吧?
应该是。
李观音挑了挑眉毛,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陈甲骨喝了口酒,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都是一些不堪的往事,那年帝国与大玄打仗,西北边城十三岁以上的男丁皆被征去上了战场,阿鼻他爹那时正值青年,上战场前害怕战争延续,波及阿鼻,于是就起了憨念,提早把阿鼻的腿截了,然后去了战场,从那也没回来。”
说到这,陈甲骨一仰脖颈,喝了一口酒,满眼心疼的看着阿鼻,咬着牙说道:“那时,阿鼻才两岁。”
听这话,李观音默然的看了一眼突然低头吃饼的阿鼻,忽然想到,陈甲骨话中的那年,正是琅嬛论武后的第一年。
从某个角度讲,琅嬛论武害人,因为琅嬛论武过后,琅嬛楼必定撒宝,如此一来,最容易引发天下大乱,如同前段时间李观音用宝剑掀下一片龙鳞那般,天知道到现在大陆上还有多少暗流涌动的势力,为了那片龙鳞而互相死斗,或者为了那些已经成珠的龙血。
沉默了良久,李观音苦笑道:“真是修仙不知愁滋味啊。”
陈甲骨一听,也苦笑。
李观音看向阿鼻,问道:“想修仙吗?”
阿鼻抬起头,奇怪的看了看李观音,又看了看陈甲骨,顿了顿,牵了牵嘴角,对李观音嘲笑道:“说的好像你会修仙一般。”
他不知道陈甲骨是修仙者。
大概白马城除了徐儿,其他人都不知道陈甲骨是修仙者。
李观音不知道阿鼻不知道陈甲骨是修仙者,所以奇怪的看了一眼陈甲骨,对此,陈甲骨表示沉默,显然,他不想让阿鼻知道自己是修仙者。
对于阿鼻的嘲笑,李观音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喝了点酒的他,和阿鼻较起劲来,说道:“若是我会修仙怎么样?你会跟我修仙吗?”
阿鼻白了李观音一眼,没理他。
李观音笑而不语,伸出一只手在只剩下一半狗肉的砂锅上空,任由狗肉的香气与热气从自己的手心穿过手背,升上屋顶。
如很长一段时间以前,茶水的热气无视恩师赵一指的手心手背,升入悬壶堂后院的石亭之顶一般。
阿鼻愕然的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