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料理后事

1

夜渐渐深了。祠堂内外，前来吊唁的人都已散去，设在梅家祠堂厅堂里的灵堂里，只端坐着瑞萱一个人。在她左右，分别是被白绸包裹的瑞蕙母女遗体。灵前白色蜡烛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映在厅堂深处众多的梅家祖宗画像和牌位上，显得几分阴森恐怖。

但瑞萱却无心理会这些，颓然坐在椅子上。她面色晦暗，干燥的嘴唇上，爆裂着一层干皮。从早上她惊闻噩耗赶过来，到现在，已经是一天水米未进，又伤心又劳累，如果不是及时服下贺老神医的那颗“护心还魂丹”，怕是早已支持不住了。

灵堂两边惨白色的灯笼，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使灵堂更显得萧肃凄然。

晓林正忙着准备明天迎娶梅霞，无瑕过来陪伴瑞萱，他几次让鲁嫂接瑞萱回鲁府休息，但瑞萱执意要为瑞蕙母女守灵，因为她是她们唯一的至爱亲人。今天在这里，是陪伴瑞蕙母女最后一个晚上了！

鲁嫂做的一碗莲子桂花粥早已冰凉。尽管这是平时瑞萱最喜欢的点心，但今天她累了一天，为瑞蕙母女剖腹洗肠时，鼻腔里现在还充斥着那种强烈的腥臭味，看着碗中那粘稠的粥糊，联想到她为瑞蕙母女清理的那些污秽，她就觉得只想干呕，一点胃口都没有。

祠堂门口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梅香款款地走了过来，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桂圆汤，“大太太，您喝点吧！您累了一天了～”

瑞萱接过来，桂圆汤炖得的很顺滑，甜润可口，应该是瑞蕙的真传。几口桂圆汤落入空空如也的肚中，瑞萱顿时觉得腹中舒服了不少。补充了营养和能量，瑞萱精神也振作了一些，这时，她才真切注意到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

显然，主母和小姐的凄惨去世给梅香也带来很大的打击，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表面看来，梅霞和梅香只是小姐和丫鬟，但实际上，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好得难舍难分。

瑞蕙对梅香更是多了一份女儿般关爱，一直希望梅香能有一技之长，以后好在社会立足。她是烹调高手，经常手把手教梅香厨艺，所以梅香小小年纪就做得一手好饭菜，特别擅长做各式点心。

看着梅香楚楚可怜的样子，瑞萱心里不禁生出一份怜惜，“如今瑞蕙和梅霞都不在了，梅府上下，这一干人，该怎么办！”瑞萱思量着。

忖度良久，她似乎拿定了主意。“梅香，你去把梅成叫过来！”瑞萱吩咐道。

2

梅成上午挨了瑞萱重重一巴掌，现在半边脸还肿着，火辣辣地疼。听见梅香说瑞萱唤他，更是忐忑不安。

“大太太有何吩咐？”见到瑞萱，梅成小心翼翼地问。

“梅成，你去找几件太太、小姐的衣服，再去店上拿点上好的绸缎，让梅香找好点裁缝，为太太、小姐各做一套寿服，寿鞋，送太太小姐上路用。”瑞萱布置道。

“二太太和小姐寿衣各用什么颜色？”梅成不敢擅自做主。

“二太太平日里喜欢素雅藕荷色掐金丝荷花，小姐则喜欢月白底红色梅花，你去库房选这样料子做吧。”瑞萱嘱咐说。

“好的，按大太太意思办。”梅成得到瑞萱明确的指示后就要下去。

“等一下，梅管家，现在梅家没人当家了，兵荒马乱的，这些伙计佣人一干人等该怎么办？”瑞萱问道。

梅成顿时苦着个脸说：“可不是，正愁着呢，太太小姐都不在了，三叔公又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梅家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既然三叔公让我做主，那我就再当一回梅府的家。”瑞萱拿定了主意，说道，“梅成你去盘点一下，看看柜上还有多少存货，多少现大洋；存货全部分光，给所有佣人伙计发足工钱、路费，让他们各自投亲奔友去吧！记住：宜城七县发行的‘兑换券’不要发，日本人的军票更不要，那些在外面就和废纸一样；大洋不够到鲁家柜上找管家鲁宁去拿，就说是我的意思。

作为管家，你再多留几天，梅府和梅家产业你盘点一下，送给梅三叔公过目，按他的意思处置；梅家欠别人的货款，要还上；别人赊欠的债款就算了，人死了，账不能欠、情不能断！另外，梅香跟小姐多年，现在梅霞不在了，她也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如果你们愿意，我出面保媒，让你们成为夫妻，在这乱世之中互相有个照应。梅香我收作义女，嫁妆由我出！”

梅成听完这些，突然觉得眼睛一热，对着瑞萱跪了下去，“大太太！谢谢您考虑周全。我代梅香、代梅府上下，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梅香也跪在梅成旁边，对瑞萱深情地喊了声：“娘！”

瑞萱接着对梅成说：“你作为管家在梅府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梅家主人都不在了，你也没个去处～”

梅成似乎被触动了心事，这么大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在瑞萱面前抽抽搭搭起来。

“我就替瑞蕙做主，将雷江边‘临江园’客栈转让给你和梅香一起经营，　‘临江园’市口不错，梅香又烧的一手好菜，和梅香一起谋个生计应该不是问题。”

平日里，梅府上下都觉得二太太瑞蕙亲和大方，而大太太瑞萱则泼辣严厉，甚至梅府不少人私下对瑞萱还有些微词。在这危难时刻，梅成才真切的体会到瑞萱干练外表下，姐妹俩共同拥有的，那颗善良真诚的内心。

梅成、梅香对瑞萱感激涕零，退了下去，分头赶紧按照瑞萱要求，办理瑞蕙母女的后事。

3

空寂寂的灵堂又只剩下瑞萱一个人。夜更深了，瑞萱靠在椅子上闭目打盹。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过去，一会儿是自己领着瑞蕙，挎着丝质小书包，穿着红色小袄，在街头青石板小路上快乐的奔跑，银铃般的欢笑洒满一路，吸引了街坊邻居多少羡慕的目光；一会儿是自己和瑞蕙同时出嫁，两只披红挂彩的花船引来雷江百姓沿江围观，整个雷江上下是爆竹连天，红锦铺地，男女老少都倾家出动，流水席在雷江大小酒楼连开三天，一起欢庆雷江这一对佳缘；一会儿是自己带着年幼的雪华、瑞蕙带着年幼的梅霞一起，开满荷花的卧冰湖上泛舟，看着两个小孩在一起玩耍的种种可笑举动而乐不可支。

突然，她发现瑞蕙母女正躺在床上，一条黄色的、吐着红信子的大毒蛇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她们靠近，她正要大喊瑞蕙小心，大毒蛇突然转过身来，对她张开了血盆大口，瑞萱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犬川次郎那张狞笑的脸！她害怕极了，正待叫喊，倏地猛地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