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避嫌
杜自远是山东青岛人。父亲是日商纱厂的工人。
一九二九年七月,青岛工人为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国民党的统治,举行了全市性大罢工。罢工以日商各纱厂、丝厂、木厂、火柴厂、油坊的工人为主,人数超过两万,为时持续半年,史称“青岛民国十八年大罢工”。
父亲是反抗日商压迫的骨干,地下党员。杜自远从十五岁起,协助父亲做地下工作。他十八岁时,由于地下党组织连续遭到破坏,他不得不离家出走。开始是在武汉读书。书读不下去了,便直接投奔了新四军。
由于他有地下工作的经历,直接进入新四军敌工部工作。一九四一年,杜自远任敌工部侦察科科长时,奉命与落凤岭武凤英武装接触,并最终将其改编为“皖赣山区游击支队”。一九四五年年底,他离开落凤岭,先去了在山西定襄县的华北局情报部工作,后调到南京从事地下工作。
杜自远坐在敬业银行办公室里,紧皱眉头。他是一个老资格的经验非常丰富的地下工作者,但他现在却感到困惑和不安。
他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个非同一般的对手。他刚刚安排好医院,就被对方察觉。伤员刚进医院,紧跟着特务也进了医院。他准备在夜里带走伤员,特务就已经在医院里设伏。仅仅因为他选择的途径极为隐蔽,行动极为小心,任务才算成功,但带走的伤员却是一个假的。最糟糕的,是他的应急点被特务发现。他们刚刚撤离,特务们就赶到了。如果不是那个假伤员,他们都会被捕。
但是,以他长期做地下工作的眼光来看,特务们犯的错误也同样严重。特务们公开守住医院大门,这是对他的警告。特务们发现了他的应急点,却没有立刻采取抓捕行动。这是疏忽还是有意?他接到医院里同志的报告,为首的是一个女特务,极其机警狡猾。但她却对医生说:“明天下午,我们要带走伤员。”正是这句话,虽然是至关重要的情报,却让杜自远此时陷入在犹豫之中。
这是一个圈套吗?伤员还在医院里,下午将要被送走,他无论如何都要带走伤员。但还是那句话,这是一个圈套吗?
他不得不万分小心地策划自己的行动方案。他要确保,即使对方有圈套,今天下午也能成功带走伤员。
这个时候,也就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左少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在考虑自己的行动。她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她先做了一件事,给情报组的赵明贵打电话。正如她预料的一样,赵明贵不在。那么,他一定是在处长办公室里,也许正在对自己详加分析呢。
她对此稍有不安,但并不严重。她仔细检查过自己在这两天里的行动,相信他们找不出自己的漏洞。在今天早上的会议上,只有右少卿对自己发起过一次进攻,并且,攻击的是她这两天里唯一的漏洞。这让她明白,对自己最大的威胁,其实就是她的这个妹妹。
有一个情况让她肃然起敬。外面的同志确实棋高一着,并且策划周密严谨,行动迅速果断。在关键处,即使是她,也摸不清路数。这是一个高手,她这样想。假如今后有机会,她倒很想见一见这个人。但转念一想,她要见到这个人,就得抓住这个人。天,这是不可以的。
她确信一点,对仍留在博爱医院里的伤员,外面的同志一定不会放弃TXT下载。他们一定还会采取行动,并且一定是策划周密严谨,行动果断迅速,一定会得手。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今天下午,她一定要和某个人呆在一起。
赵明贵十一点时给她回了电话,问是否找他有事?
左少卿平静地说:“你下午有时间吗?我想和你们组碰一碰情况。我回来后,咱们还一直没有碰一碰情况呢。”
“好呀,”赵明贵在电话里说,“什么时候?”
“我今天一天都在局里,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们就下午两点钟见面吧。”
“可以,我下午两点钟去找你。”
赵明贵说得很干脆。这就是说,他下午不会和程云发一起去运送伤员。这样一来,外面同志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左少卿确认,所有情况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心情,稍感轻松一些。
这个时候的程云发,刚刚离开处长办公室。他心里一直在考虑两件事。一件是下午运送伤员的事。他回到办公室后,就给中央医院打了一个电话,请他们派一辆救护车,下午两点半在博爱医院门口碰头。
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请求,在中央医院里引起一些不易察觉的波动。
杜自远知道,伤员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要移动伤员,最好的办法是使用救护车。保密局没有这种车辆,只能从中央医院调动。所以,当程云发要求中央医院派出救护车时,这个消息,就被人以极快的速度传递给杜自远。
杜自远立刻出门,开始安排下午的行动。但杜自远并没有想到的是,程云发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就是右少卿。
此时,程云发正在考虑的第二个问题,很让他为难。显然他已经得罪了左少卿。他当面指责左少卿就是共党特工,叫她自己承认吧。左少卿立刻予以回击,结果反倒让程云发自己陷于被动。
程云发心里很不自在。处长的目的是抓左少卿身后的大鱼,自己真应该想到这一点,在会上不要那么急躁。现在的结果是,他在会后又受到处长的斥责。他想,妈的,老子现在还得想办法,和这个左少卿缓和一下关系。正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右少卿那不同寻常的眼神。
右少卿有自己的办公室。但她除了在研究复查左少卿曾经办过的案子外,经常坐在程云发的办公室里。毕竟她来的时间还太短,要了解保密局本部以及本处本组的各种情况,呆在程云发的办公室里是更好的办法。
“你怎么了?”程云发望着右少卿那张俊俏的脸,问道。
右少卿说话时却有一点犹豫。按她脾气,她早就一口气说出她想说的话。但眼前这个人,却是个掉在地上的年糕,拍不得打不得。她早看出程云发受了处长的训斥,所以她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老程,”她轻声说:“要救护车的事,你要是悄悄办,可能更好一些。”
“这事呀,”程云发咧了一下嘴,想嘲笑她的想法。但他立刻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做的不妥。他想了一下问:“这个事,有那么严重吗?”
右少卿看着他没有说话,希望他能想明白。
“那,现在了,你说怎么办?”他不想再出错,只能虚心求教。
右少卿继续放缓口气,“老程,再要一辆救护车吧。你别去要,委托别人去要,在另一个地方等候。”
程云发至少过了一分钟,才想明白这个事。他咧开大嘴笑起来,“聪明,右少,你可真聪明。这叫瞎子上街,叫他们摸不着门。”
程云发的智力忽然开朗。他早该想到,右少的能力绝不在左少之下。她当然是要置左少卿于死地的。有她帮着,不愁弄不倒左少卿。
右少卿静静地说:“老程,我下午和你一起去。”
程云发嘿嘿地笑起来,“好,咱们一起去,这样更稳妥。”他打电话给南京卫戍司令部警务处处长,请他再向中央医院要一辆救护车。他哈哈地笑着说,“有一些特殊情况,详情见面再跟你说吧。”对方答应了。程云发轻松地挂断电话。
右少卿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一条路线,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说的是一个虚虚实实的办法,让人摸不清伤员究竟会从哪条路上送走。程云发非常高兴。
下午一点钟,左少卿坐在办公室里看资料。下午两点钟,赵明贵要来交流情报,她需要做一些准备。其实,她并没有太多的情报要与赵明贵交流,但她需要赵明贵和自己呆在一起,以免程云发运送伤员出事,再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这时,柳秋月轻轻进来,一边递给她一份文件夹,一边说:“少主,老程的人已经集中了,在会场里,正在训话呢。”
左少卿看她一眼,“是准备运送伤员吧?”
“是,好像他们要分成两组,一组老程带着,还有一组右少带着。”
左少卿的脑海里瞬间翻腾起来,这个意外的情况让她心里极其不安。她有点机械地翻开手里的文件夹,一页一页翻看着。但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抬头说:“秋月,这些情报不够,再找一些来,别让老赵看轻了咱们。”
“好,我就去。”柳秋月看她一眼,立刻出了办公室。
左少卿的脸色已经变了,她甚至感觉到了恐惧。这真的是一件意外的事,突然并且剧烈地让她觉得脑海翻腾。她可以低估程云发,但她不应该低估右少卿。这件事里明显有右少卿的影子。
分成两组,那就是分成两路出发。外面的同志会想到这一点吗?如果运送伤员分走两条路,外面的同志怎么知道伤员在哪一组里?
左少卿心中一紧,连她也不知道程云发会带着伤员走哪一条路呀!“我该怎么办?”左少卿竭力思考着,竟一时想不出主意。
时间过得很快。两点钟,赵明贵带着他的人,准时来到左少卿的办公室里。
柳秋月给他们沏上茶,略尽地主之谊。
赵明贵笑着说:“鲁城不在?”
左少卿盯他一眼,“鲁城还在医院里。”
“噢,我忘了。鲁城在医院里。今天就是你和秋月了。”
“是,”左少卿一点头,“咱们开始吧。”
“开始,开始。”赵明贵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左少卿准备的情报虽然很多,但其实并不重要,她不过是要和他耗一点时间而已。但她说的第一条情报,就引起赵明贵的重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左少卿笑着说:“老赵,我先说一条听来的消息吧。我听说,苏联到目前为止,继续在远东地区增加军力。你听到过这个消息吗?”
赵明贵放下手里的钢笔,抬起头,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认真地问。
左少卿想了一下,“在国际联欢社,不久前。”
“梅斯?”赵明贵问的很简洁。
左少卿也警觉起来,“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梅斯是什么人?”
“美国商社高级主管。”左少卿回答。
“他是中央情报局的人。”赵明贵轻声说。
左少卿立刻领会到这里边的奥秘。抗战时期,戴笠和美国海军情报局拉上关系,获得大量资助,并成立了中美合作所,开展了一系列的合作。
戴笠是国民政府的情报首脑,中央情报局也很想与之建立联系。但美国海军情报局与中央情报局有极深的门户之见,彼此互相拆台已经有许多年了。现在虽然是毛人凤当家,但与美国海军情报局的合作,已经成为传统,双方之间的关系极深。中央情报局轻易插不进来。
左少卿轻声问:“老赵,你什么意思?”
赵明贵急忙伸出手止住她,“左少,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事也和你无关。和你说实话吧,我听说,中央情报局一直想把手伸进保密局里。这个事,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你以后留心就行了。我听说,毛局长很在意这个事。”
左少卿和赵明贵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有多么巧。此时,也就是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二处主任秘书何俊杰,正在国际联欢社里,与梅斯见面。
他们没有想到的另一件事,是程云发运送伤员时,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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