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寺二问褂命不可违(下)
“新私塾?”祉莲有些奇怪。
小童坐在床头,兴奋地说:“我爹娘说,王爷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重建了这个私塾,又大又气派,题名是圣上亲手写的。王爷说了,本村的小孩上学,都归他出钱,邻村的孩子减半收取……大家都说王爷好呢……”
“还有村头酉河,王爷把桥也修好了,还是一座很漂亮的风雨桥呢,以后桥上还可以避雨。”小童笑嘻嘻地说:“大家都说,我们是沾了你的福气呢,祉莲姐姐。”
祉莲苦笑着,摸了摸小童的头:“姐姐累了,你出去玩吧。”
“姐姐你都躺了一个多月了,赶紧好起来吧,我们可想跟你一起玩了。”小童说着,来拉祉莲的手:“我爹娘都说,你是要跟王爷去的,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了,是吗?”
祉莲刚要答话,二娘已经进来了,喊道:“小童,上课都打钟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童笑笑,跑了出去。
“你哥哥,初六就要去上任了,”二娘轻声道:“是昌河县令。”
祉莲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王爷又派人送药材来了,我看哪,王爷是不会放弃的。”二娘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祉莲啊,应了他吧,他都救了你两次了,为我们家做的这些事,那可真是谓之有心。你病着的这些日子,王妃也常常差人来问,打点这,打点那的,我觉得,她也挺好相处的……二娘也是做妾的,只要正室好,那日子也还不赖……”
祉莲只是沉默不答。
“二娘是贪财,那是因为除了钱,二娘没什么盼头,如今你哥哥也算出头了,”二娘拭着泪,低声道:“二娘记着你的好……”
祉莲静静地转过头去。
二娘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娘的病,恐怕没多少时日了,前些日子,王爷着御医来看过,已经确诊了是肺痨……虽然王妃特意送来了燕窝,给你娘天天吃着,可是她到底还是身子弱,禁不起这一惊一吓的……”
祉莲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母亲胆小,若不是自己这几次三番的折腾,虽然原本就身体不好,也不至于病成这样。
二娘也沉默了,正要起身离去,祉莲说话了:“二娘,我明天想去趟归真寺。”
归真寺里,祉莲伏在佛祖脚下,磕头下去,幽声道:“菩萨,我该怎么办?”
佛祖静默无言。
祉莲拿起了卦,合于掌中,低吟道:“我若是还跟广驰有缘,请您给我一个圣卦。”抛卦下去,竟是一个阴卦。祉莲长叹一声,无奈道:“若是只能嫁给王爷,就请你给个圣卦……”复手一抛,地面上,竟是一个圣卦!
捡起卦,默然半晌,缓缓地抬手,再闭眼,心道:“本不该重复问卦,可我还不能甘心,请菩萨明示,必然会嫁王爷,就给圣卦……”两手一抛,两声脆响之后,她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地上,赫然的圣卦。
这也许,就是天意……
她长久地望着卦,怔怔无语,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沐广驰,你好狠的心呐,连上苍,都不给我原谅你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祉莲才回过神来,缓缓地走向殿外,迎面碰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僧人,身着袈裟,见她面色无神,便关切地问道:“施主,你没事吧?”
祉莲失魂落魄地摇摇头,才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方丈,你看她……”
方丈?祉莲蓦地停住脚步,转头过来:“您,可是净空大师?”
“正是老衲。”方丈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祉莲缓缓地走近了,怅然道:“那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净空方丈点点头。
“既然有缘相识,为何,无缘相守?相识却不能相守,是件多么残忍的事,菩萨那么慈悲,为什么要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祉莲问着,眼里浮现起淡淡的泪光。
净空方丈沉吟片刻,低声道:“缘有深浅,情有轻重。结多深的缘,缘起何处,缘尽何地,都有定论,那情纵有不舍,还有不堪,都是无济于事的。所以,缘起时当惜缘,缘尽时莫强求。”
祉莲垂泪,深深拜下:“谢谢大师。”
净空大师回礼,一抬头,便微笑着招呼:“王爷好。”
祉莲侧头一看,那颔首微笑的,正是安王。她闷闷地低下头去,匆匆地告辞,步履急切地了寺门,刚上马车,催促快走,忽然车帘一掀,就看见安王躬身进来了。祉莲局促地往里缩着,安王明显察觉到了她的不欢迎,还是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祉莲,”他微笑着,温和地说:“我跟你一块回江家。”
“那可能不太方便吧。”祉莲别过头去。
安王慢悠悠地说:“是你父母请我过去的……”他望着她,柔声道:“今天你来归真寺,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所以,我先过来接你……”
祉莲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安王顿了顿,轻声道:“每个人,都有弱点。”
“所以你就抓住了我父母的弱点,来对付我,知道这是我的弱点。”祉莲望着窗外,冷淡地说。
安王笑了笑,细声道:“你要怎么想,也没错,我的确,是这么做的,”他说:“我说这句话,是想告诉你,沐广驰是个义士,情义两难全的时候,他多数重义,必定会委屈你。之前是形势所逼,你不死心,这回,你还没有想明白么?这次他既然可以为了对淮王的义,把你丢下,那么即便你跟了他,将来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对其他人的义,把你抛下……”
“我不想听这些。”祉莲冷声插话。
安王默然片刻,温柔地说:“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她倏地抬起眼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复又别过头去。
“沐广驰,你还放不下,那也没关系,只要你嫁给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他更值得你爱。”安王静静地望着祉莲,她的脸上有一种默然的凄清,没有悲伤,只有绝然。
“你到底顾虑什么呢?”安王缓声道:“你嫌我妻妾多?可是你也该知道,我的妻子并不是我自己可以做主的,都是母后安排的,其他的夫人是什么情况,想必王妃都告诉你了,暂且不说王妃是个明理宽和的人,就凭我能让她来找你,你就该相信,王府里的一切,皆是我可以掌控的。你是我爱的女人,那么,她们就要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照顾。即便你的出身不如她们尊贵,但是我会知会王妃,要她特别关照你的……”
“我不想听这些。”她索性转过背去,给他一个脊梁。
可是他并没有放弃,娓娓说道:“我不想逼你,但是我也忍不住常常想要看到你,因此,我去你家的次数,有些多了,难免人家有非议,无形之中增加了你另寻亲事的困难,人家只把你当成我的人,不敢应娶……”他的话越发地慢下来:“祉莲,我这么一直心挂着你,而你,因了我,也不可能另嫁,不如,就嫁给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有些烦闷地顶过去一句:“难道我不可以不嫁人?!”
“哪有女孩不嫁人的呢?”安王笑道:“你若是真不嫁,那我还是老会来看你。”他眨了眨眼睛,说:“淮王已经造反了,沐广驰跟着他,就是叛逆,你如果还想等沐广驰,只能一世成空。”
“我知道你在算计我,一步步斩断了我的退路,广驰丢下了我,我只能回家,而你使尽了种种手段,已经领导了我家里的话语权,可谓是先机占尽;然后,你还造势,让我身边的相邻都知道你的好,都知道你喜欢我,都来劝我接受你……”她靠在车壁上,怅然道:“你说,每个人都有弱点,所以你就抓住了我们家每个人的特点。我爹一生两大愿望,一是弘扬儒学,二是哥哥考取功名,而哥哥木纳,不可能进榜,那你就给他许官,这样我爹高兴了,然后你趁热打铁,又给我爹修建新私塾,广招学生。我爹欠着你这样的人情,还不是惟命是从,我只是个女孩,我爹要为了自己、为了哥哥,把我卖了,我也无话可说……”
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冷声道:“你给了我二娘多少钱和首饰?”
安王低声道:“有一些。”
她脸色一凛,有些怒气:“那你又如何收买我母亲的?”
“不用收买她,做娘的,都希望女儿幸福,”安王幽幽地说:“她觉得我比沐广驰好,自然就会来劝你。”
她霎时无言,默然片刻,绝然道:“你一定要逼得我无路可走?”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安王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不能换种方式想呢?我为你做这一切,可谓是殚精竭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爱你啊,祉莲,我一个王爷,何苦做这些来讨好你呢?我可以强抢,你们家不也得受了?我就是不想你反感,我希望你能喜欢我,爱我,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所以,我不在乎为你做多少,只要是我能想到的,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会为你去做。”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可能爱你。”祉莲决然道。
“我不在乎,”安王固执道:“你会嫁给我的,你也一定会爱上我的。”
祉莲紧紧地抿住嘴唇,再也不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