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至王府逗乐已见胸襟(下)
“清尘是孙少爷……”刺竹一字一顿地说:“世子不得娈童。”
肃淳脸上一刺,微微有些泛红,他怔了一下,挤出一个笑脸,马上转移了话题:“父王邀清尘和沐将军去家里做客,都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去接清尘如何?”
怎么还是清尘长,清尘短的?刺竹有些不快,还未开口,就被肃淳拉起了胳膊,径直朝前窜去:“走吧,走吧,接他们去——”
刺竹被肃淳拽着,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思绪却又重新浸入了心事中。
肃淳,肃淳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对清尘怪异的感情,还有,他故意的混淆视听……什么“他才十七,可父王和祉莲分别已经十九年了,他怎么可能是父王的孩子”,安王和祉莲在照庆二十三年相遇,却是嘉升元年成亲,嘉升二年七月分离,哪有十九年?从上次离开百洲城,到这次重新回来,也不过十八年……
一路思绪零零散散,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清尘家中,肃淳大力的拍门声终于把刺竹的思绪拉了回来。
“清尘,走吧!”肃淳兴奋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府里都准备好了,父王也回家去等着了,特意嘱托我来接你们!”
一进门,清尘在气定神闲地坐着擦拭宝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手里还在不紧不慢地动作着。
肃淳笑道:“你不换衣服么?”
“就这样去不行么?”清尘漠然道:“是请我,还是请我的衣服?”放下帕子,手一抬,剑入鞘。
“你不要多心,我就是顺口说说。”肃淳笑了,四下望望:“沐将军呢?”
“他不去了。”清尘冷声道:“他出门去了。”
肃淳愣了,面露难色:“怎么不去了呢?我不是早几日就邀请你们了么?这没接到你爹,父王又该说我了……”
“不会的,我亲自跟他解释。”清尘眉毛一挑:“我爹,昨天就去归真寺了,要明日才回。”
归真寺?!这三个字,又象针一样,轻轻地扎进了刺竹的心上。东林镇一无所获,他似乎,还可以去归真寺一探究竟。
肃淳无奈,只得说:“沐将军早告诉我多好,这下,我又要承担办事不利的罪名了……”
清尘静静地瞟了他一眼,低声说:“安王爷定然知道,我爹是不愿意去安王府的,非但如此,我也不想去。不过,既然你们盛情邀请,爹不去,我还是走一遭吧,以免失礼……”
他顿了顿,更加直白地说:“祉莲,始终是我爹的心结……还是不要强求吧……”
刺竹心底又是一刺,清尘如此直截了当,毫不回避地提起祉莲,提起沐广驰和祉莲的关系,这还是头一次,他恍惚中觉得,清尘是刻意的,但是,他不明白,清尘为何要特意往这上头引呢?
一抬头,却正好碰上清尘的眼光,四目相对,只看见清尘的眼里,淡淡的一丝戏谑,仿佛是在挑衅,赵刺竹,你找到真相了么?你死心了么?不死心,我还给你指条明道,去归真寺转转,别老纠缠着我,楞是想让我跟祉莲扯上关系!
深深的叵测,就挂在清尘的嘴角,依旧是那不羁的傲然,顷刻间让刺竹挫败满怀。
沐清尘是何许人也,他早就料到刺竹想寻找什么,他也不屑于去掩盖什么,因为,真相就是这样,无须遮掩。这一刻,倒好像,他是坦荡的,而刺竹,有些小人戚戚了。
安王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进门,感觉就是大不一样,红色的灯笼一溜排开,青石板的甬道两旁,摆满了粉红色的月季花,一盆挨着一盆,绽放着密匝匝的娇媚,碗口大的花朵硕大肥实,花瓣上闪着釉光,鲜艳欲滴,馥郁的香味连成一片,浮在院子里,好似立意要把人熏晕了一般。
穿过院子,清尘忍不住侧目,多看了几眼。
“喜欢吗?”肃淳笑吟吟地说:“这是云南进贡来的粉月季,非常稀有的品种,以香气浓郁而出名。我特意布置的,喜庆中带着清雅,想你也会喜欢……”
清尘淡淡地笑了一下。
缓缓地,进入内院,那前院的喧闹一过中门,就成了安静,道旁只有矮矮的茶树,花季已过,是静默的暗绿。
安王府大气而恢弘,从外面看,灰檐白璧,琉璃铺顶,简洁流畅而气势不凡,从里面看,雕梁画栋,古朴典雅。王府的气势仅从占地就可见一般,一般人家前厅就是正厅,但安王府是从大门进入前厅,再从前厅进入内院,一般府邸也不过三、四丈的距离,安王府至少二十丈。甬道宽可过马车,两边的空坪也摆放着兵器架,呈现着武将治家的特征。
徐徐朝前,到正厅前面,忽地眼睛一亮,宽大的门楣两边,放着两盆好大的栀子花,双臂合抱那么粗的青花瓷盆,分别栽着两棵栀子树,齐人的高度,墨绿的叶片,白色的大花,开得煞是粗犷豪爽,院子里自门槛处,月季的浓香淡了,到了这门边,却洋溢着一股馥郁清香,吸入鼻中,顿时神清气爽。
安王跨出正厅来迎,在花香飘逸中微笑着点头,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两条飞龙盘绕前胸,没有了战场上的威风,却又凭添了浓浓的书卷味道。
“安王爷。”清尘立定,略一躬身。
“怎么,沐将军呢?”安王看见只有清尘一人,有些意外。
肃淳正要答话,清尘已经抢先一步回答:“父亲去归真寺了,明日才能回,派我做代表……”
安王沉吟着,点点头,释然道:“广驰呀,就是放不开……也罢,不为难他,随意,随意就好。”
引领着,进了正厅,安王说:“先去书房坐坐。”
“父王真是看得你起,”肃淳低声道:“一般人等,多数将军,都没去过他的书房呢。”
清尘不语,心想,安王这番去书房,该是另有一些安排的。
王府的书房,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王爷的古玩收藏,满屋都是字画瓷器,还有一架子的奇石,可谓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安王热情地介绍着,清尘却看得索然无味。这是富贵人家的典致生活,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出于礼貌,他耐着性子听下去,心里,却在琢磨着那府中前院兵器架上的兵器,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
安王拿起一副卷轴,甚是自得地打开,自豪道:“清尘,你看,这是王羲之的手笔……”
清尘看了一眼,随口道:“恩,是不错。”
看他如此敷衍了事,肃淳忍不住笑了,想逗逗他,于是顺手将另一幅卷轴打开,问道:“你看这幅如何?”
“挺好。”清尘瞥瞥,淡淡地回道。
肃淳吃吃地笑着,从书案上抽出一卷来,展开,跟之前那幅,分别两手提着,问道:“我打开的这两幅,你看哪幅的字写得好些?”
清尘这才凝神静气,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半晌,才说:“都一般……”
刺竹已经发现不对劲了,眼睛一鼓,刚要说话,冷不丁就被肃淳踩了一脚,他一缩,狐疑地看肃淳一眼,却发现肃淳对着清尘一脸坏笑:“怎么就得了个一般的评价?”
清尘歪着脑袋,又细细地看了一下,复正色道:“很一般。”
刺竹一怔,忽地笑了,却憋着,没有出声。安王有些惊愕地眨眨眼睛,看看肃淳,又看看清尘,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肃淳故作讶然道:“这个字不好么?”
“这有什么好?”清尘不屑地摆了摆脑袋:“还没我的字写得好。”
哦?安王笑道:“那你写一幅我们看看如何?”小小毛孩,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好,”清尘大言不惭道:“让你们见识一下。”一挥手:“摆上家伙!”
刺竹和肃淳,连带着安王,都乐了。还摆上家伙呢,以为是打仗呢,也不知道说笔墨侍候……
毛毡铺好,宣纸压平,镇尺摆上,狼毫也搁上了笔架,清尘却不动了,抱着胳膊,皱着眉头,半天不语。
“写啊……”肃淳怂恿着,望着刺竹偷笑,刺竹也抿着嘴笑,这个军营里长大的小子,只怕不知道写字,甚至不知道抓笔呢……
安王笑吟吟地看着,不说话。
清尘像模像样地看了一阵,说:“换大张的纸。”
肃淳和刺竹赶紧换纸,这张纸可够大,把安王那张紫檀木的书桌都铺满了。
清尘终于不再是抱臂的姿势,他放下胳膊,看着悬笔架上那一溜笔,兀自,取了一根最粗壮的,抓在了手上。
肃淳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清尘握笔的姿势,就跟抓着剑柄一样,这哪象写字呀……
可是清尘却镇定得很,他似乎没听见肃淳的笑声,也无视他们的好笑,盯着纸,略一凝神,就用那粗鲁怪异的手势,抓着笔,蘸上了墨,就在三人摒神静气地等着他落笔的时候,他的那几根细长的手指,忽然象变戏法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异常灵活地转动了起来,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手已换了姿势,握姿正确,而墨,未滴落分毫——
三人有些愕然,就在一愣神间,清尘已经落笔。
沙沙的细响,下笔如有神,在他手腕灵活的翻转之下,几个行楷的大字一气呵成。
横刀立马!
个个字大如盆,虎视眈眈地傲视着一切,那雄壮的霸气和傲然的气势一跃而出,直至内心,令人浑身一震!
三人忽地一噤,书房内,是诧然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