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乱章 乱章
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并没敲定,武梁微微有些挫败。
她知道自己错了,唐家就是无情无义的投机客,好处不拿手里,那就没得谈。
只不过他们若象裕亲王一样,也来个明码标价真金白银,一手钱一手货的办事儿就好了,偏他们要求的条件奇怪,拿尚不相识的女子,试图将程熙套牢一辈子。
当然事情也不是全无转机。既然唐端谨愿意附议嘛,那她就找个肯提话头主议的人出来嘛。
这个人选也早就定好了的,并不是因着唐端谨才临时想到。
当晚,武梁直接去了鲁学士府。
那是程家二小姐程向珠的夫家。
程向珠的相公鲁学士是清流一派,当然是新崛起的清流一派。鲁家原本也是不显山不露山的人家,就是因为娶了程向珠,自然的成了如今的亲皇派,这些年来也深得圣心。平日里不党不朋,是个纯臣。
纯臣嘛,纯听皇上话的臣子,日常的心思,肯定也都用来琢磨皇上的心思了。
所以他肯定知道,皇上对程家人至今紧握程家军的不满,一直不愿意明旨立程烈为世子的心思。
所以他应该会愿意来一个立程熙为世子的提议,探一探圣上的意思吧?
鲁学士家不是豪门而是新贵,经济上虽然富裕,但到底不象有根基的世家那样有底蕴。比如世家平时客情往来需要点儿什么东西,自家仓库里翻捡就有。
但鲁家就未必。武梁记得有次碰到程向珠,就是在家山东特产的铺子里。那时程向珠就是因为要回趟娘家,府库里现有的东西不合心意,才特意跑去购物补充的。
所以武梁拜访,从自已铺子里搜罗了一马车的各种藏货,又踏踏实实的给程向珠孩子备了个“小小”一万两的荷包做见面礼,大晚上的进了鲁府。
程向珠成亲之后,和武梁的来往极少,两人只见过那么两次面。
以前在程府里,两人的相处还是不错的。但程向珠成亲后曾十分惭愧地跟武梁透露过那么点儿意思,说她相公是个板正的文人,不高兴她与外面的那些商贾啊什么的乱七八糟成份复杂的人来往繁密。
武梁于是明白那乱七八糟成份复杂的人,大概就是指她了。她怎么好让程向珠违背夫家意思行事嘛,于是很刻意的跟程向珠断了联系,从不来往。
不过武梁心里明白,鲁学士这么把话挑明了说,倒也不见得是他本人的意思。纯臣嘛,上面露出点儿不待见武梁的意思,他就执行得很认真彻底,这样才够纯嘛。
当然程向珠跟武梁来往少,但人娘家还是常回的,跟程熙关系还是很好的,毕竟那是她抱过哄过看着长大的孩子。
程熙也时常跑去看她,或者在程向珠回娘家的时候,给她留些外间淘腾来的好东西带回去。
总之武梁觉得不管鲁学士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单在程烈和程熙两个侄子中间选,程向珠感情上肯定是会偏向程熙的。程烈西北长大,回京后也没刻意改善关系,在京城人脉上,肯定程熙胜出。
可惜似乎程向珠没有什么发言权。
程熙承爵,其实在圣上那里应该不是问题,问题是程向腾那厮,非得在那里要还爵侄子,使着劲的不肯罢休。
从前圣上推辞,说的是程烈寸功未立。如今程熙有功啊,这个说辞都不好用了。
鲁学士也是为着顺应圣意嘛。
同时又不会得罪侯爷,侄子换亲儿子,随了他道义上觉得过不去,心里不会真的恼了谁。
武梁坦陈了来意,表示程熙承爵顺理成章,是程向腾从来奏报的都是程烈,不肯在程熙身上用心半分。
当然他有这心是好的,奈何上面不同意。
现在连圣意都是这意思,给程向腾透露了出来。奈何程向腾觉得如此会愧对兄长,不肯答应。
既然圣上的意思并不反对,干脆不劳程向腾多发表意见,就由程向珠的男人郑翰林出面上折,为程熙请立世子。
如果圣上有意,那就一拍即合。如果圣上无意,那他自会推托,由着程向腾当庭反驳。
程向珠相公,吃的就是揣测圣意那碗饭,做为文巨,揣测对了圣意,对他没有坏处,又在程熙这里立了一功。就算程向腾,会在面上不高兴,心里也不会过不去。毕竟侄儿变成亲儿子,他反弹能有多激烈,还会打他一顿不成?
至于程烈,没什么交集,无所谓和他的关系好坏。
总之怎么想都有好处。
何况武梁还说,我这人很俗气,没有别的能耐,只是做生意还略赚了些银子。如果你们帮我这个帮,自然还会有俗物奉上。
有那荷包里的一万两垫底儿,她出手这大方程度不言自喻了。
反正这次出奇的顺利,不知是鲁学士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他只是略作思考,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不是圣上有立程烈为世子的意思,而是程向腾那厮,觉得应该还爵于侄子,在那里使着劲不放手。
从前圣上以程烈寸功未立推托,如今偏偏程熙有功。
向来以圣意为行事明灯的鲁学士,应该会愿意顺从圣意,在朝堂上提一提立程熙为爵位的意思吧?
但麻烦的是程向腾。他觉得自己的爵位得之兄长,是应该还给程烈的。
这两天朝廷清肃昭明寺事件,该抓的凶犯,该表彰的人员,都会明面上提起。到时候表彰会上,顺着提起程熙的话头提,很顺理成章的一次试探。
免得错过了这次机会,在其他时候忽然当堂提起,更显突兀。
鲁学士表示,他只能在庭上一提,除此之外,别的忙是帮不上了。
意思他提个话头可以,圣上是赞是否,程向腾是赞是否,其他人怎么说,他统统不管的,据理力争什么的,那是不会的。
他可不想为程家的事情惹怒谁。
武梁表示你放心,你只需提议,有没有人附议,看程熙造化了。
看程熙造化?鲁学士才不相信她就这么望天收了。看她似乎心有成竹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事儿没准可成?
可确定能成,那他到时多用些力倒是可以的。
那天朝堂上,提起昭阳寺事件,圣上果然夸赞了程熙,说他少年英雄,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忠勇可嘉什么的,表扬了一番。在他还未行赏的时候,鲁学士越位而出,说程侯爷有这样的英勇儿子,定北侯将来后续有人,可喜可嘉。
这就说到接班人身上去了。
鲁学士说完了,就观察着圣上神色。见圣上脸上笑意满满,这才再接着高声鸣奏道:这样难得的人才,臣越蹴代庖,替侯爷奏请立为定北侯世子,将来以承父业,为国再树栋梁……
然后细说了一番自家个人对程熙的印象等等,好生夸赞了一番。
当然他只是觑着圣上的脸色行事,没想到附议者众。
唐端谨首先附议,唐家弟子为官者,自然跟随,然后唐家一派,都跟着附议。
这实在是程向腾的家事,把家事提到朝堂上来议,这本就不规矩。并且,也不关乎旁人什么事,大家也都乐得落个人情。
大家都纷纷觉得这是程向腾的意思呢。不想立侄儿,想拥立自己儿子,借这个机会在朝堂上说话呢。
然后一些老臣纷纷说,觉得这再合理不过……
最后圣上笑着说:正该如此。
鲁学士就职翰林院,当初新皇上位,就是他起草的诏书,如今仍然时常起草拟定圣旨。虽然圣旨就是将圣上说过的话落纸为凭,但书写要用的口气,还是很能表达更深层的含义的。每每要仔细咋摸明白圣意才能落笔,所以揣测上意,就是鲁学士的长项
程向腾拒不肯认,说圣上使不得,臣接任定北侯,乃从兄长手中所接,理应还给侄子。
圣上说:定北侯爷爵位,能者居之。朝廷不要一个无能的侯爷。程烈年长程熙近十岁,历经与北辰多方相战,以及边匪边寇横行时候,但他个人所立功勋为何?至今还在四处寻找立功机会。
可见不是他没有立功机会,是他从不曾做好立功的准备,不具备那样的才能,今后就在毫州多多锻炼吧。
程向腾说,程烈不行,兄长还有两个兄子,可任选一。总之他不能辜负大哥,他私下已经答应了大嫂,甚至给大嫂写了书面字证,承诺一定还爵程烈的。求圣上成全。
圣上面带不悦:朝廷任官,任人唯贤。这道理定北侯竟不懂?定北侯定日承爵,乃是圣意,是先皇看中你的德才能力,岂是你们兄弟间的人情帐?任得你们推来让去?
斥道:此事事关朝堂,私议无效。
然后当庭发旨,责礼部即刻发旨下去,立程熙为定北侯爷世子。
圣上一句话,从此程熙在毫州许多年,及至暮年,也未能再回调入京。
对坐,饮茶。程向腾心情不错,亲自约了柳水云见面。
他先是说了自己的订亲,对折腾这么久,终于要抱得美人归很是欣慰,对此发了许多感慨,说武梁那么好的一个人,没有相处过的人,怎么会懂得她的好。
所以到头来,别人并不能理解,只有柳水云,才是他倾诉交流的对象。
然后他就开始夸赞,炫耀。说自己和她从前的种种相处,多么美好。展望他们的未来,多么美好。
他带着满足的笑容,“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好很好,不祝福我们吗?”
他特意寻来,类似的话已经说了很多了,表露自己的幸福,评论别人的可怜,毫不掩饰。
他把柳水云和武梁的相处,贬低得一文不值,说他们白白有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机会,却没有互相落下好印象。让她到如今遗忘得个干净,连一点儿遗憾都没留下来,可见他们的相处完全没有可圈可点引人留恋的地方。
他嘲笑他,明明那么会做戏的人,明明长得倾城倾国,明明别人倾慕的眼光总往他身上瞟。可是有什么用,那不过都是些亵玩,而他的妩儿根本看不在眼里。他巴巴的凑上去跟随了那么久,最后也不过被随意的丢到脑后去了。
他肆意的贬低,把武梁和柳水云的过往踩在脚下。
柳水云起初相当的惊讶,不知道原来程侯爷来找他,是为了这么幼稚的炫耀。
可程侯爷就是赤果果的炫耀了,而他看得无比的刺眼。
然后,就听他一声声的说他和武梁的往事,那种毫不在乎,那种贬得他们一文不值的嘴脸,刺痛他的神经,让他觉得无比愤懑。这个人,他赤果果地展示着他的优越感,无论身份地位和情感,全方位对他进行着碾压。
柳水云觉得自己忍了很久了,他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
侯爷,侯爷了不起啊?
从前柳水云是温柔如水的,毫无锋芒的,但现在不,他收起面上的一丝笑意,眼里凉凉的没什么温度,脸绷起来的时候依然很美,但却是冰棱一样的剔透冷感,毫无温度。
他整个人都象一把无鞘的剑,就算没有举向谁,也泛着隐约的寒意。
他冷笑着,挑衅地看着程向腾,“就算你们会过得不错,能有我们从前好吗?”
“能,”程向腾毫不犹豫道,“这是她说的。她说,我们要把日子过得,让所有人羡慕。”他强调,“所有人。”
柳水云心里滞了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那里,怎么都不顺。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开始讲起了他们的从前。
别以为你程侯爷派人打听着我们的行踪,你就能知道我们相处的一点一滴。我们展示在外面的样子,都是愿意给别人看到的样子。私下呢,室内呢,无人看到的地方呢?
他们形影不离,他们耳鬓厮磨,他们浓情蜜意。
你程侯爷跟她也有过?哈,你堂堂侯爷那么忙,那么多正事非你不可,那么多女人需要安抚爱慰,只怕和她的相处,总共的时间未必有我们多呢。
他看着程向腾绷紧的神色,心下快意。然后他甚至讲了他从来没有再提起过,好像遗忘了一样的那次横遭蹂躏。
他说她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无限痛惜。他说他都这样了,自己都只求一死了,她却仍然在认真筹画他们的未来。他说这个世上,她只为他做到过,这么不计一切的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柳水云一点一滴的讲,看着程向腾的脸色哈哈大笑。
从前,他面上再平静,心里也会退让。因为他是侯爷,而他是泥垢一样的人。
现在他不在乎,身份高贵又怎样,反正不过一死,谁还能让他多死几回不成?
他就要这么恣意张狂的过活。
程向腾没有打断,甚至亲自执盏,给对方续上茶水,给自己也满上,认真听他讲。
柳水云说侯爷你信不信,如果当初,不是我先打退堂鼓的话,我们依然在一起。
他说侯爷你信不信,就算现在,你们订了亲,如果我去找她,如果我向她求助,她依然会想法帮我。
他冷笑着挑衅,“我对她的一心一意,你觉得你也可以做到?她为我所做的一切,你觉得也可以为你做到?你们能过得,比我们还好?”
程向腾听得很认真,一直没有打断,他脸色发沉,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惊、怒之类的情绪。
他过来找他,目的之一便是来取经的,他就是想听听他们的过往。
武梁曾想和这个人双宿双栖,真心实意的接受了他,可见他是真的打动了她的。
并且这种打动,不是靠着他绝色的容貌。程向腾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见着柳水云的时候恍神,但武梁,并不太以为然。
她出府,一个人远走,是他追随而去,又相处日久后,才让她决定在一起的。
所以他觉得,柳水云肯定有很踏实的让她心动的地方,不然不可能笼住她的心。
但真的听了之后,却觉得不过尔尔。他们的相处,完全不值得借鉴,更不值得羡慕向往。
程向腾摇头,对柳水云道:“你们走在一起的时候,需要那么沉重的互相扶持,是因为你们没有办法,你们只好经历苦难。但我和她,不需要这样,因为我不会让她经历这些。我护得好我们,而你不能。”
“所以,不要再回味那些她对你的容忍、关爱、不嫌弃、以及保护,那不是她本心想那么做的。她是个懒散的人,她更喜欢闲适安然的度日,而不是绷紧了神去做拯救与卫护,你只是她的无奈和负累。她为你做的一切,不值得你骄傲。而我们的未来,当然只会更美好。”
“既然侯爷这么笃定,为什么脸色会那么难看?”柳水云拈茶轻笑,平添狐媚。
程向腾心里暗骂一声妖孽,口里淡淡道:“你说得对,她是重情重义之人,你如果坚持要找她,或许她还会帮你。但你若了解她,就会知道,你若真那样做,只会让她再次无奈罢了。她会对你有同情,那不会是喜欢更不会是动心。”
“既然早就过去了,既然当初是你自己放弃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去打扰她?你往她面前凑,是故意想给她引祸吗?”
“你的日子甘也好苦也好,难受也好享受也好,都与她无关,也都是你自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态度很诚恳,也坚硬,“你既然满心的不满,憋屈,为什么不肯离京,另觅安静的地方生活?为什么仍然要在京城呆着?”
柳水云没说话。
若是以前,他可以嗤笑,说他能离得开吗?他被抓着不放,他离不开。
但是现在,没有谁抓着他不放了,他可以走了,可他又能走到哪里去?
他从前对那些身份高贵的人一直心存敬畏,理所当然的胆怯。他一直不明白,她怎么能谁都不怕。
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理解她,他是心一横,所以不怕罢了。但她却不是,她明明挺怕死的,但她就是从心里,就不怯这些人。所以她敢在宫里口出狂言,她敢甩手打到前侯夫人脸上去。
她活得挺横,内心里。而他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他只知道,她象引路的灯笼一样,跟着她,哪怕是在黑暗里前行,他也不怕。但没有了她,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会遭遇什么。
他也不想再走了,他孑然一身,还能去哪里。就这样吧。
程向腾早就发现,柳水云很爱依赖别人。有人替他拿了主意,他就去做,也可以做得很好。让他自立,他跟没骨头似的,找不到方向,不敢踏出一步去。
既然如此,他来帮吧。
“离开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安排。安静的地方,富足安稳的生活,怎么样?”
柳水云笑,“为什么帮我?我不记得和程侯爷有这样的交情。”
“为了她,不受你连累。”
柳水云哼了一声,没说话。心里却想着,万一,她希望受我连累呢,万一,她喜欢受我连累呢。从前他也是她的负累,她都没放弃不是么。
无论如何,他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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