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3
六点多时,终于到了陆励成家,车子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已经狗吠人嚷,看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影,我是真的开始腿软了:“你家到底多少人,我记得你就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陆励成也有些头疼:“很多人是亲戚,农村里的人喜欢热闹,这是他们表示友善的一种方式!”
车停住,他低声说:“沒事的,保持见客户的微笑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情我來应付!”
我点头。
他一下车,一群人就围上來,说话的,笑的,递烟的,我完全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很开心,陆励成和他们一一打着招呼,我面带微笑,战战兢兢地钻出车子,人还沒站稳,只看一条黄色的大狗旺旺叫着,扑向我,我本來就怕狗,看到它锋利的尖牙,更是魂飞魄散,尖叫着逃向陆励成,陆励成正在和人说话,听到我的叫声,立即回头,把我护在怀里,涛子挡到狗前面,把狗斥骂开,有人赶紧拿绳子把狗栓到一边。
我仍是吓得回不过劲來,陆励成拍着我的背,扶着我向屋里走:“沒事了,沒事了,已经被栓住了!”
等不怕了,心安稳一些时,抬头一看全屋子的人都笑眯眯地望着我,两个小孩躲在大人身后偷看我,小男孩还偷偷朝我比划,作出羞羞的表情,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去钻,涛子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一副“看我舅和你的关系多普通”的表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直看着我笑,陆励成拉着我去给她打招呼,她说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她的微笑已经把她内心的感情全部传递给我,我恭恭敬敬地叫“伯母”,把带來的礼物拿给她,她拿着一个红包要给我,我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陆励成低声说了几句话,她把红包收起來,只是看着我笑,我松了口气,也对着她笑,。
陆励成又向我介绍他姐夫、哥哥、嫂子、侄女、侄儿,侄儿就是那个偷偷羞我的小男孩,小名苗苗,涛子让他叫“苏阿姨”,他自做主张地改成了“胆小鬼阿姨”,全家人想笑,又怕我生气,都忍着,让苗苗改口,苗苗噘嘴表示不肯:“胆小鬼阿姨比苗苗胆小,以后她是胆小鬼,我不是!”
他姐姐晶晶好心地给我解释:“苗苗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们都叫他胆小鬼!”
屋子里的人笑,屋子外面的人也笑,涛子给大家发烟,把货车上的货卸给大家,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终于只剩陆励成一家人。
陆励成的姐姐从厨房里出來,招呼大家吃晚饭,又特意过來和我打招呼,陆励成的母亲居中而坐,陆励成挨着母亲的右手边,他大哥坐在母亲的左手边,他哥哥让我坐到陆励成身边,对我说:“你要用什么?想吃什么?就和成子说!”沒太多客套,却是最贴心的解决方案。
他姐夫和嫂子普通话都说得不好,所以只是笑着吃饭,他姐姐的普通话倒是说得很标准,一看就是个能干人,涛子显然更像母亲。
我安静地吃着菜,他嫂子想给我夹菜,他姐姐笑说:“他们城里人不兴这个,不喜欢吃别人筷子碰过的东西!”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涛子,涛子立即笑点头:“城里人比较讲究这些!”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好像很有威信,陆励成的嫂子不好意思地把菜放到了自己碗里,指着菜,笑着说:“你吃!”
我忙点头,立即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陆励成站起來,把我够不着的菜都往碟子里夹了一些,放到我手边:“你捡爱吃的吃,剩下的我來吃!”
真奇怪,我以为身处一群陌生人中,我会很局促,但是沒想到,我很怡然自乐,甚至我享受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乐趣。
陆励成一直和大哥在说话,他姐夫偶尔插几句话,三个人常碰酒碗,陆励成的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我,看我碟子里的菜沒了,立即就叫陆励成,次数多了,我渐渐听清楚她叫陆励成的发音。
陆励成的姐姐留神倾听着男人们在说什么?时不时会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而陆励成和大哥显然也很敬重姐姐,每当姐姐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凝神静听,陆励成的嫂子则完全不关心男人们在干什么?专心照顾着苗苗,苗苗一边吃饭,一边趁他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对我做鬼脸,晶晶已经十岁,口齿伶俐,边吃饭边和涛子斗嘴,高兴的时候,叫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刘海涛”,可是即使在叫刘海涛,碰到不爱吃的肥肉,仍然递到大哥面前,让大哥帮她咬掉肥肉,她吃瘦肉,涛子做得自然而然,显然早已习惯照顾妹妹。
吃完饭,陆励成带我去我的房间:“有点不习惯吧!这么多人一块吃饭!”
我笑:“我很羡慕,真的,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和晶晶一样有个大哥,挺大了,还和妈妈说,‘你给我生个哥哥吧!’,后來明白不可能有哥哥了,又想着要个弟弟,再后來,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有疼爱自己的兄弟了,就只能盼望将來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陆励成,你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陆励成点头同意:“我姐和我哥从小到大都对我好,农村里兄弟沒有不打架的,可我们姐弟三个人从沒红过脸!”
他帮我把行李放好,我找出洗漱用具,他抱歉地说:“洗澡比较麻烦一点,家里人都不习惯用空调,这间屋子是特意为我安装的,是唯一有空调的一间屋子,浴室要到楼下去,沒在房子里面,是房子旁边独立的一间屋子,会比较冷!”
“沒事的,我把水温开大点,就可以了!”
热水器的水忽大忽小,很不稳定,可毕竟有热水澡可洗,已经远超出我的预期,浴室的设计很特别,沒有照搬城里的瓷砖,而是用鹅卵石加水泥砌成的,既便宜又节省资源,还很美观,我边洗澡,边纳闷,是这边的农村都这样,还是陆励成家比较特别,好看的小说:。
洗完澡,一打开浴室的门,就感觉一股寒风扑面,还沒反应过來,陆励成已经用羽绒服把我包了个结实,拿大毛巾把我的头包住,拖着我,快速地跑进房子。
屋子里很安静,我问:“大家都睡了!”
“嗯,我姐他们回去了,我哥他们歇下了,农村里睡得比较早,冬天的时候四五点就吃晚饭,一般八点多就睡,今天等我们回來,已经晚了!”
“你住哪里!”
“就你隔壁,本來是一间书房,临时让大哥帮我搭了一张床!”他走到衣柜边,推开一道推拉门:“两个房间是相通的,这道门沒有锁,不过,你放心,你不叫,我绝不会擅自闯入!”
我笑:“我又不是美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也笑,把一个吹风机递给我:“这是我嫂子的,她刚特意拿给我,让我转告你,一定把头发吹干再睡觉,这里不比城里,沒有暖气,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感冒头疼!”
我也感觉出來了,就上楼这一会功夫,觉得头皮都发冷,立即感激地接过,吹着头发:“你嫂子真可爱!”
陆励成坐在凳子上,笑看着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可以把这句话当作对我的赞美吗?”
我对着镜子里的他做了个鬼脸:“你去冲澡吗?”
“现在就去!”
我吹完头发后,换上了自己的羽绒服,估摸他洗完了,拿着他的羽绒服到浴室外等他,他出來时,沒想到我在外面等他,有些吃惊,我把羽绒服搭在他身上:“你也小心点,一热一冷,最容易感冒!”
他边套羽绒服,边开心地问:“冷吗?”我对着空气呵了口气,一道白雾袅袅散开:“呵气成霜!”
两个人轻轻地摸进屋子,他指着一个个房间说:“我妈腿脚不方便,所以住楼下,哥嫂也住楼下,苗苗还跟父母睡,晶晶住我们对面,你平常如果要什么?我不在,就让晶晶帮你去拿!”
进了空调屋子,感觉暖和起來,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羽绒服。
陆励成问:“睡了吗?”
我指着墙上的表:“你开玩笑吗?这么早,我睡不着,你呢?”
“我平常一两点睡都很正常!”
沒电视、沒电脑、沒网络,两个城市人面面相觑,彼此瞪了一会,陆励成转身去书房里找了一会,拿出一副象棋:“你会吗?”
“我三岁就看我爸下棋了!”
两人盘腿坐到床上,准备开始厮杀,我一边放棋子,一边问:“你家的浴室很特别,是你弄的吗?”
“我只是提出要求,盖房子的时候要有个浴室,具体执行者是涛子,听他说原本的设计是放在屋子里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放在屋子旁边,大概是为了排水方便!”
他请我先走,我沒客气,当头炮架上,他把马跃上,看住自己的卒,我开始折腾自己車,老爸的口头禅是“三步不出車,死棋!”陆励成却沒管我的动作,开始飞像,上仕,根据老爸的话,这种下棋方法的人要么很牛、要么很臭,陆励成应该是属于第一种了,我开始提高警惕,全力以赴,。
二十分钟后,我不能置信地瞪着棋盘,陆励成郁闷地说:“我已经被你将死了,你还在看什么?”
“你在故意让我吗?”
陆励成摇头,我点头:“我想也是,你又不是什么绅士君子!”
“喂,喂!”陆励成提醒我,不要太放肆。
我终于确定自己赢了,刚想哈哈大笑,想起别人都在睡觉,只能压着声音闷笑,我赢了陆励成,我赢了陆励成耶。
陆励成闲闲地说:“小人得志的现场版!”
“哼,我就当你是嫉妒,你说,你这么狡猾阴险,怎么会下不好象棋呢?”
陆励成盯着我,我立即改口:“我是说你这么聪明机智!”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是对我的印象很负面!”
我本來想嘻嘻哈哈地回答他,可突然发觉他的眼神很认真,我不敢乱开玩笑,老实地说:“以前有点,现在沒有了,其实,最近一直在麻烦你,我很感激你!”
他淡淡说:“奔波了一天,早点休息吧!”他向小书房走去,关上了门,我一个人坐了会,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爬起來,去敲门。
“什么事情!”
“沒有空调,你现在也不见得能习惯,让这扇门开着吧!反正冬天睡觉穿的也多,再说,开着门,如果睡不着,我们也可以聊聊天!”
见他沒反对,我拉开了门。
关了灯,爬上床,棉被应该刚洗过,能闻到阳光的味道,那个人阳光下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海南不会这么冷,会很温暖,阳光也会很灿烂,他应该会在阳光下微笑,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想起我们在寒风中的相依相偎,大概不会,海南是那么温暖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想起纽约的风雪……
“苏蔓!”
“嗯!”陆励成的叫声将我唤醒。
“我已经叫了你十一声!”
“抱歉,我沒听到!”
他问:“你在想宋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我沉默着,答案却已经分明,他也沒再多问。
在沉默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么微弱,那么悲伤,那么无助,让我不能相信说话的人是我。
“你会……偶尔、突然想起麻辣烫吗?我是说……某个时刻,比如黑暗中,比如一个人在地铁里,比如走在路上,比如听到一首歌,或者吃到一种食物……”
“如果有这么多‘比如’,你应该把偶尔和突然去掉!”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想起许怜霜!”
也许这也是一种方法,拒绝承认自己的伤口,就可以认为它不存在。
我不知道心底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更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云淡风清地想起他,努力在遗忘,也以为自己能克制,可是某个瞬间,关于他的一切又都会如潮水一般涌上來,整个人会如同置身于水底,四周充溢的全是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