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书店

眼前，是个书店，我略微停顿片刻，便走了进去。

本老师毕竟是个读书人。

书是精神食粮，不可废也。

“客官，里面请。”书店的小二热情地迎上前来，笑道。

“好的，谢谢。”我习惯的道了谢。

“要买何书，客官可告诉一声，在下去取来。”

“噢，好的，待我先看看再说好吗？”不看看，我确实不知道有些什么书啊？

“……”店小二微愣，但依然职业性的微笑道；“客官请慢慢看。”

我拱手点头。

-------------------

店铺古意盎然，细致精巧，装饰讲究。

一排排书柜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柜台上还放着不少各式各样的笔墨纸砚。

店内安安静静，买书的人并不多。

小韩乖巧的走到一边，自己闲逛。

我打量着那些线装本的书，如果没有记错，隋唐时就已经有雕版印刷的佛经了。

那，这些书，该不会就是雕版印刷的吧。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果真是雕版印刷，繁体字，而且是竖行。仔细一看，哎呀呀，竟然是药王孙思邈的《千金方》，啧啧，这，可是中国医药史上赫赫有名的重量级人物。

拜我那教古代汉语老妈平日的熏陶，还托她那些古书的福，繁体字基本上难不倒我，怎么说也能认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给点时间，应该也不难搞定。只是古代人的读写习惯是右为上，右往下写，从上往下写，竖排。这一点，让我暂时有些不适应。

再取一本，这回是崔令钦的《教坊记》，录有教坊曲名324个，这个貌似是研究唐代音乐、舞蹈、戏曲、杂技的重要资料。

沿着长长的书柜，我走走停停，手中的书渐渐地越来越多。

都是好书呵……而且，绝对唐朝的正版原装货。

捧着书，我兴奋得双手都有些颤抖了。

啧啧，这些书要是让老妈看到，那她该是一番如何的喜出望外和兴高采烈呀。

按照以前出现类似意外惊喜事件的发展规律，接下来她就会欣喜若狂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依我的经验，此刻，就是令全家人都激动的时间段了。通常，我会悄悄地给老爸一个眼神后，赶紧过去趁机向老妈撒撒娇，卖卖萌，提一个蓄谋已久，在平时她几乎完全不会同意的要求，比如全家人去新马泰旅游、买一款自己心仪已久的名牌衣服……此时的她都会一反常态，毫不犹豫、痛痛快快的答应，而且还是满面笑容的答应。

我和老爸彼此不厚道的一笑，脸上尽量显得平静，心领神会，一左一右的开始陪着她发疯。

那个广告说什么来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嘿嘿，又扯远了。

“客官，看来，您平日读的书比较杂呀。”店小二机灵的把我手中的书接过去，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客官真是好眼光，这王度的《古镜记》，还有张鷟的《游仙窟》，在本店买的最好，也是传奇字数最多的两篇。”

“哦，这样阿。”我呵呵笑着，问：“那，这本《补江总白猿传》、《离魂记》如何？”

“客官，您选的这几本书情节有神异的警世传奇和才子佳人的婚恋传奇，另外还有感喟盛衰的轶事传奇、挫奸仗义的豪侠传奇……实话实说，都不错，写得真是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啦。”

“嗯嗯。”我点点头。

记得老妈说过，中国小说形成在唐代，称传奇，唐代传奇指的是文言短篇小说。到了宋代，才出现了白话小说话本。而我买的这几本书，据说在描写上注意了人物性格的刻画，着重揭示了人物性格与社会生活的紧密联系，难得的是还有一定的细节描写。

结了钱，小二把书打包，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台上。

望着那一捆书，我不由得嘴角沁笑，这要在现代得值……多少钱！？

转眼一看，小韩正有些虚汗的望着我。见我看他，忙小声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得意？”

“咳……”我刚才，是不是太露骨了？

我一咧嘴，干笑着，急忙掩饰性的拿起一本书，问韩儿：“你识字不？”

“认识一点儿。”小家伙先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了头。

“那，我们再买一些笔墨纸砚吧。”我摸一摸他的脑袋，认真道：“你要学认字，学写文章，还有……”

“可是，我们没有多的钱请夫子的。”他一愣，轻声叹息道。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这小家伙，是真心实意想一直跟着我哩，这让我觉得现在孤单的灵魂，多少都有所依托。

“当然是我教你呀。”我抬起手指，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嘿嘿，反正，我是老师。

心里，开始得意起来，自我赞扬着：是金子，总要被花出去的。

-------------------------

“店家。”旁边有人拿着一卷宣纸道：“请将此画代为装裱。”

画？！

我一挑眉，遇见我的老本行了。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脯，凝眸细看。

“好，好的，客官，这边请。”店老板连忙迎上前去，笑眯眯的拱手接过画卷。

唐代的宣纸原料为檀树皮，制作工艺十分复杂，故宣纸价格昂贵。古人有“片纸非容易，措手七十二”之说，这人能用宣纸作画，那一定是好作品，或者是个有钱人。

不过，我认为此时宣纸那么贵，就是有钱也不会拿涂鸦之作来装裱。

店家仔仔细细地将画展开。

果然，不是鬼画符……只见其画，山水高低秀丽、咫尺重深。运笔亦有气势奔放、笔墨飞溅的效果，表现水平确实可圈可点。只是，气势稍显飞扬跋扈，而且在行笔运墨中，飞白苍劲之美的表现尚欠火候，离大师的水准尚有一定差距。

不过，只要勤加渗悟，他日画者定能自成一家。

“好一幅《山水松石》。”我情不自禁微微点头，脸带赞赏。

“哦，您看此画，可好？”店家和那人对视一眼，都注意地看着我。

糟糕，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唉，我这自言自语坏习惯，真得改一改啦。

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位紫袍锦衣男子，顿觉眼前一亮：明眸、皓齿，高鼻，薄唇，谦谦君子，温文俊雅，身长玉立，若出水芙蓉般诱人心神。

“啊花、花……”啧啧，竟然是个让人见之忘俗的花美男。

“敢请兄台赐教，此画如何？”美男好听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若月下溪流，吸引着人驻足。

“画？唔……好，好画！”我一愕，脸红了。急忙就坡下驴，慌不择言地赞道：“呦西，大大的好。”

“呦西？”美男疑惑片刻，新月眼一弯，拱手道：“兄台，可愿详述？”

“那就，搅扰了！”我赶紧将涣散的思想拉回了显示，也拱拱手，将视线落在画上，诚恳地评点道：“此画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云，槎枒之形，鳞皴之状，画者是得心应手、随意纵横之间，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在同一画幅中，竟同时刻画出如此生动的生枝和枯枝，显现出荣枯不同的两种形象。可想而知，此画者推陈出新，有自己独到的想法、观点和创作技巧。”

“哦……”花美男的眼睛闪闪动人，一抹兴致，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这个，墨分浓淡干湿；笔法，有粗细皴搓。这位画者，真是不求巧饰，富于激情，其山水高低秀丽，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面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我看他意犹未尽，踟蹰片刻，继续高度赞扬。

他脸色微变，一双水眸直直的盯着我。

我弯着眉梢，也含笑不语。

“请，继续。”他凝视着我，渐渐的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清透笑容，道。

继续？?我嘴角一阵抽筋。拜托，你不会以为我是百度吧。

“……”他眼波闪烁着动人的光泽，荡漾着孩子般的清明，将牙齿笑得莹白，等待我的下文。

“斗胆冒味，小弟觉得行笔、运墨和形象表现，都要追求意境、表现意境。可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我暗自深吸一口气，认命的将问题总结出来。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望我一眼，低头细细的品味着。

----------------------------------

小家伙挑选了一些文房四宝。

我大概看了看。这孩子，为了省钱，都买的是一些便宜货。

抚了下小家伙有些乱了的头发，我让他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书。

悄悄退了那几只毛笔，换成好的，又多买了一些便宜纸。

等着小二将东西打包的时间，我轻轻摸了摸花美男的画纸，确实是硬白纸、硬黄纸之类了，属于生宣纸。

不过，唐代的宣纸还是不太好，柔软不够、坚韧有余。

宋、元以后才开始用桑、麻、竹、楮等十余种原料为宣纸的用料，所制出的宣纸才能达到质地细密、柔软坚韧、吸墨均匀，光而不滑、薄而能坚。

此时，还不可能出现太好的宣纸。

再一次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画作，我暗暗攥了攥手指。

“此画，可是用手蘸墨而作？”我又打量了美男一眼，试探道。

“……兄台年纪轻轻，学问竟有如此见地。”他怔了怔。

盛唐名家用手蘸墨作画者并不多见。

从唐朝美术史资料上看，古代手指画即始于张璪。相传他能双手分别执笔画松，作画时要么用一支秃笔，要么就干脆“手摸绢素”，在当时轰动了整个画坛。

而此公擅长文学，最善画水墨山水，尤精松石……史记载，曾经有人问张璪此法得何人指授，张璪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不会真的是他吧！

看今天这张画的表现水平，他应该还没有完全领悟出这一句话的内涵。

只是，张璪貌似活跃于8世纪后期，算时间大约是782年左右。此时此刻，他怎么会出现在开元二十年（732）年间，不应该呀……天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深吸一口气，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个莫名其妙，不经意间穿越来的小蝴蝶，翅膀真的有这么大威力？

心，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才来几天啊，居然就有些乱套了，这是个案还是大范围改变？以后会不会隔三差五我就会遇见一个不同时期的人或者是事？可怜我那点有限的历史知识，岂不是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喂，张璪童鞋，你跑错场了。

此地，是开元年，不是你应该出场的建中年间啊。

“谢谢兄台赐教。”他郑重的弯下腰，再一次拱手道。

“不敢不敢。张璪公子，久仰啦。”我笑着抱拳也行了一礼，心里暗道：久仰了一千多年哩。

“兄台竟知在下姓名，惭愧惭愧。”他一惊，跟着，脸上渐渐现出一抹腼腆的红晕。

“噢，呵呵……”没有想到，唐代水墨山水画之代表，一代名流，年轻时居然也是青涩得如此。

“如蒙不弃，兄台可叫在下文通。”张璪眼眸轻柔眨动一下，神色中明显透露着欣赏。

“在下也是班门弄斧……见笑了。”我谦虚道。

“兄台怎么称呼？”

“噢，在下姓米。”

“很荣幸认识米兄。”

“在下更加荣幸认识大师您。”

“不敢，不敢称大师的。”张璪大惊失色，急忙摇摇头。

“噗嗤……”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呵……呵呵。”小韩手中拿着几本书走过来，瞥了眼张璪，嘴角也向上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