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蝶蛹
天气晴朗，风轻云舒。
我拿着自制的速写本，又一次失望地从一家客栈出来。
深深吸一口早晨的新鲜空气，努力提起精神。
昨夜几人聊得晚，加上喝茶太多，茶叶中咖啡碱直接影响到我的兴奋中枢神经系统，害得我大约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怕那三个家伙真的都要陪我上街，天蒙蒙亮我就悄悄起身出门。
毕竟我还不敢、也不能公开我的秘密。
穿越时空……昭昭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开什么国际玩笑，简直是岂有此理！
哼，我堂堂一个现代人民教师，自已都不明白的事，实在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呀！
情不自禁摇摇头。
此事，种种舌灿莲花的传说都毫无意义，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不由苦笑。
“米兄。”
“……”身后不远有人叫我。
“米兄，可找到你了。”
我回头一看，顿感一阵虚脱，心中暗暗叫苦。
“哦，那个……”楞仲须臾，我连忙展颜笑道：“你来了，王维兄。”
王维衣袂翩翩走来，双眸含着微笑，道：“米兄，你可让我好一顿找呀。”
“我……是怕你们歇息不好。”不由心虚低下头。
他温和的看着我，笑道：“你不也一样没歇息好。”
“我……”我一呆。
他那笑容竟比清晨第一道曙光还耀烨璀璨。
“不是有事吗？走吧，我陪你。”
我满脸堆笑，心里却是叫苦连天，心道：你陪我，我打听时说话不方便呀。问的一些物品都不是这个时空的，开玩笑，你在一旁不起疑？那时我又如何解释？
头痛，罢了罢了……天要亡我也！
“米兄？”他老神在在的等着我的反应。
“王维兄，今天不忙吧。”踌躇了半天，我才吐出一句话：“这事吧，挺费时，要不你先……”
“不忙，也没事呀。”他冲我笑得自信满满，我嘴角抽抽。
“……？”
“……！”
思前想后，终是拗不过他，只得点头道，“那就依王维兄吧，有劳了。”
他莞尔一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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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行上路，继续寻人。
只是，目前这种状况实在诡异，这家伙能不能不盯着我看了？很不礼貌啊。
“王维兄，谢谢你。”我冲他抱拳一笑。
“……？”他双眸炯炯、探究的看着我。
拿出他托路剑客转送的锦袋，我轻轻地晃晃。
那二百两银票我一直没有用。
“这……何足挂齿。”他了然地摆手，脸上仍然挂着温熙的笑容。
相视一笑。
忽然都静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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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下一家客栈了。
我只得推说饿，托王维帮忙去代买一个毕罗。
不疑有他，王维匆忙而去。
我急忙闪进客栈……时间有限，我得抓紧呀。
只是，怎么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不，我不是坏人，我是侦探，最差也是个私人侦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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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兄。”
“咳，……王维兄，回来得好快。”我略尴尬看他一眼，忙心虚地转脸四周张望。
好险好险，刚好打听完他就回来了。
“米兄是嫌我走得太馒？”他俊脸一红，微窘道：“你定是饿急了。”
“咳，我不饿！”我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那……让我买这个？”他迷惑地举起手中的毕罗。
“咳，咳咳，说……错了，其实我很饿哩。”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忙道了谢，接过毕罗慢慢吃。
虽然我吃过早饭，但这会也不得不装样子了。唉，搬石头砸到自已的脚。
“听文通说，米兄竟不愿科考，这是为何？”
迟疑地一笑，我讪讪道：“我……不愿受约束，只想做一个闲云野鹤。”
他沉静如渊潭黑水的眼眸，漾出一丝微笑，欲言又止。
“王维兄到长安是访友吧，不知你现做何官职？”我识时务地赶紧寻找别的话题。心里紧张呀，怕又遇到张璪那样的唐僧。
“呵呵，说来让米兄见笑，我不是来访友，而是来跑官的。”他悠悠道。
“哦……”我眨眨眼，微微楞愕。
诶诶，难道像王维这样的大才子也弄这个呀？
“是呀，跑官这种事情古今有之。可王维跑官，只是写了封信，并没有行贿，是毛遂自荐。”他微笑着望我一眼，又忍不住自嘲地叹了口气，道：“两袖明月清风，我也没有银子行贿。”
我吸了口气，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没有银子，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两百两！
心情一阵异样，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开元九年(721)我有幸中了进士第，春风得意，被当今天子封为大乐丞。”他接着回眸朝我怅然一笑，道：“当时，在长安做官，我想自已满腹经纶，立志要报效国家。不料手下私自舞黄狮，犯了天子禁忌。由此受到牵连，身不由己，被贬了官，到济州司仓参军。当了一名看管仓库的小官吏。”
“啊……”不会吧！
这，也太可笑可悲了。
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肚子里都是学问，腰间却挂了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提着油灯，在一排排粮仓之间巡夜，那可真是……屈才！
嗟叹不已，这人世间，为什么总是这么无常。
“仕途不顺又恰逢丧妻之痛，真是……”他心情复杂地苦笑一下，深邃如潭的俊眸，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黯然，快步前行。
我闻言一颤，心隐隐作痛起来。呆了呆，连忙紧紧跟在后头。
“王维兄，你想开些……”轻轻叹了口气，我一向不太会劝人。偏着头想了想，低低道：“王维兄见过蛹变成蝴蝶吗？”
“……”他莫名地看着我摇头。
“世人皆知蝴蝶在鲜花丛中翩翩起舞，姿势优美，可有几人知它却要经过从蛹变成蝶的痛。”我注视着他，微笑道：“有人得到一个蝴蝶蛹。一天，他留意到蛹出现了一个小孔，里面的蝴蝶扭动着身躯挣扎着要从小孔中出来。呵呵，它也想甩掉束缚，但努力了半天也没有办到。”
“这样……”
“这个人就找来剪刀将蛹剪开。蝴蝶很容易的就出来了。只是，这蝴蝶的形态却有一点特别，它的身体肥肿，翅膀又细又弱，只会在地上爬着走。”
“它不会飞吗？”?王维不置可否地瞪大眼，讶然问道。?
“是呀，小蝴蝶的余生只有托着肥肿的大身体和细弱的翅膀爬。”我笃定的点点头，道：“大自然真是设计的很奇妙。?蝴蝶从蛹中挣扎而出原来是为预备它将来飞行需要的力量。这人不了解蝴蝶必需经过这个艰难过程，好心办了坏事。”
“哦……”又是怅然一笑，他轻轻叹息，
“所以，王维兄，人的一生说穿了就是不断和自己个性中的弱点和命运作斗争的过程。当我们碰到苦难，想想蝴蝶蛹，它摆脱了重重的束缚，破壳而出。为美丽而重生、为花丛而飞翔、为春天而绚丽。不正是不经历一番风雨，怎可见美丽彩虹吗！”我诚挚地看着他，缓缓说道：“生命里面的痛苦和挣扎，可能，是我们必需有的，如果老天允许我们顺利地过一生，我们也许就不会变得坚强。也不会成长。”
“……”他愣了愣，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管过去的我们曾经有多么痛苦，做了多少事，只要我们懂得反省，知道不断地改善自己，那么总会有变得优雅美丽而又从容的一刻。像蝴蝶一样，终于有一天会破茧而出，赢得一个新的天空，新的形象。”我一口气说完，轻吁了一下，含笑看他。
真不知自已当老师的那点说服力，有没有退化？
王维黑眸漾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他只觉心底有一根从未被人拨动过的弦，在无法克制地颤动……眼前的人带着自信的微笑。黑眸透着真诚，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肌肤胜雪、晶莹剔透，秀美无匹的脸庞上透着一丝失眠后的疲惫，更显得如水清绝，宛若清竹的优雅动人。
有多久没人这样劝慰自已了……自认沉稳如山，古井不波的心搅乱了，感慨万千，竟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两人又沉默无言地继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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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时抬眸悄悄瞥王维一眼。
“米兄，妙语如珠呀。今日情绪霍然开朗，好不容易想通了。”渐渐他俊美的唇角弯起一抹释然的微笑，眼底星光荡漾，晒然笑道。
“如此就好。”
“也许，上苍注定王维还要在仕途路上躁动几年，然后才能归于恬淡。”他洒脱地挥一下手，仿佛要挥去心中的阴霾，看着我说道。
“对，对对。”我抬手拂开前额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暗暗点头。
确实，神马都是浮云！
扑面而来的风，夹着丝丝的凉意。
王维终于扫去心中悒郁傲然挺立，双眸炯然生辉，英挺轩拨中散发着一股尊贵不凡的儒雅，那神态，有一种遗世孤清，就好像是自天而降的神，卓尔不群，震慑人心！
嘿嘿，这家伙现在是不会知道，在其生前以及一千多年的后世，他都享有极高的盛名。
说实话，在艺术方面，王维不论是诗和画都确有其独特的成就与贡献。
我认为，王维艺术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就是完全不留痕迹，就是天地山川风物人心的极致的和谐，就是“明月松间照”那样的安静，就是“清泉石上流”那样的轻盈。
在我看来，王维就是庄生梦中那只如梦如幻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