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米香,你还认识我吗?怎么...
第二章米香,你还认识我吗?怎么不认识,你是米酒啊,终于回来了,不要怕,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即使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相信你,我也信,记住了,哥哥。
天塌陷了。原来天空不是气体的,是固体,沉重的石头。塌了,从一个裂缝开始,一道闪电,让天裂了口子。里面包裹的东西,什么都有,有谎言、虚伪、假意、龌龊的思想、丑陋、恶毒……原来总以为天空是一汪清泉,蓝得都感觉不是真的。错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是没有见过真相的自己强制的给它赋予的美好。嘴里有凉凉的东西,是凉凉的小米米汤,浓浓的米香在鼻子间徘徊。是的,米香,他对不起米香,看见了,她过得一点点都不好,疯疯癫癫的让她在家里没有地位,男人家里的人都不把她当人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给吃饭不给喝水。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裳,在地上爬着哭泣着,嘴里的口水掉的老长长的,挨着地。哭上骂着,都是你害的,你看把我害成什么了,我今上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恨你,不要让我看见你,一辈子也不想见你。见了你,肯定会把你撕成碎片。嘿嘿嘿嘿嘿嘿,他看见她抬起头,笑着,把口里的口水放在手里,揽起地上的绵土,混合在一起。和面一样的在手里摸来摸去。看见了,她看见了他,不笑了,恶狠狠的向他跑来,就要到身上了。他哇的一声,醒来了。口里在混乱的说,香啊,都是哥哥的错,哥哥对不起你,原谅哥哥。眼睛里的泪滴无言语的流淌着。
是梦,原来是一场梦。他像撕扯纸张一样的睁开眼睛,模糊中看见了身边的父亲,手里端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里面有糊糊的凉凉的米汤。准备给他喂,说,你醒了啊,昨晚在外面坐了一晚上,倒究吃了多少烟啊,憨娃娃,我起来出去一看,你倒在地上,烟把子满地都是。来,再喝点点,凉凉的,这可是好东西。他微弱的说,不喝了,好了。强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妈在做饭,锅里咕嘟嘟的响着。他爸说,今上吃下米和饭,是从地里刚拔回来的小菜。他妈做饭着,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当他不存在一样。反正,就是做出饭,你吃也不管,不吃也不管,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看来,真的是把他恨在骨石里了。他说,爸,现在几点了?他爸说,十点多了,快起来吃饭,饭马上就熟了。他起来,下了炕,穿上鞋说,饭我不吃了,我也不饿,我想去米香家走走,看看她,好长时间不见了。他爸急躁的说,吃上点点么,你昨晚到现在一口都没吃,吃上点点再去,你不要和你妈计较。她经常这样,把我也一愣二喊的。他说,我真不饿,你给我说说我姐家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他爸还是不放弃,说,吃上点点再去,怎么也吃上点。他也坚持着说,我真不饿,等我回来吃。往盆子里舀饭的他妈说,爱吃不吃,想吃吃上口,不想吃算了,你老汉子骚情什么了。老汉子真的是忍不住了,说,你给老子悄悄价,娃娃的事你以后不要管,你看看你,娃娃回来就好了么。脑出的,脑门子上挽个死疙瘩,脸就是张真真实实的老树皮。米汤把饭舀好,勺子往锅台上一摔,说,老娘不管,老娘才懒得管。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心里说不能这样,控制控制,嘴上却怎么管不住,跟着情绪就随心而欲的说出。
他不能在家里站着了,就出了门。只有他离开,家里才能消停,都是因他而起。到硷畔上,他看着对面的山长长的出了口气。他爸撵出来,左右难为的说,你也不要怨恨你妈,你妈也是急躁的,没办法么,米香成了那样,谁都伤心。我们就理解理解她。他说,没事的,我理解了。他爸说,米香家在郭家村,男人叫郭水山你也应该晓得了,离这里不远,坐上个车就半个小时左右。你不想在家里吃,就在外面买得吃上点,我也能晓得你心里的不舒服和难怅了。他说,好的,我晓得了。爸,我心里没有不舒服更没有难怅,我很好。
郭家村,他小时候去过。记不清是去做什么了,总之去过。到了村子里,他就打问人,我问下,郭水山家在哪里?被问的人就给他说,同时用手给指画。村子也不大,和米家庄差不多,细细比起来,应该还会小一些。没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看着像是殷实的人家,一线五孔窑,院墙不高,半人多高,是石头垒的。硷畔上宽裕出来的地方,拾掇出一畦韭菜,嫩绿绿的,现在这个季节最多也是第二茬。农家肥种出来的庄稼就是好,老远远的就闻见韭菜味。他走上坡,到硷畔上,站了会。从大门里进去,院子里很是宽敞,真正的蔬菜地在这里,硷畔上韭菜地只是零头。不要看院子里的地不怎么大,蔬菜样样数数的什么都有,茄子、辣子、油菜、西红柿、大辣子、瓜、香菜……一线窑的一侧盖起了不大不小的三个小平房。都十一点多了,怎么还静悄悄的,他也说不好米香家在哪孔窑里,愣在了院子里。嘴张了张,没有喊出声音。想起了那个梦,他害怕出现梦里一样的情景,那他该怎么办?这里住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亲爱的妹妹,多年不见的亲人。
朝左方向最边上的窑里有人要出来了,门帘在动,就要出来了。他想躲起来,往哪里藏,没地,就直愣愣的站着,来吧,让一切都来吧的勇气,也就是豁出去了的意思等待着一切的到来。出来的不是别人,是米香,时间在亲人之间不会产生陌生的不相识。他看着出来的人,出来的人手里提着泔水桶,站住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哥,你怎么来了。米香说。他说,哥来看看你,你过得怎么样?米香放下手里的泔水桶,过来亲热的拉住他的手,说,好着了,我记不记你会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跟着进了窑里,被拉着坐在炕栏上。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你家里其他人呢?怎么这么安静。米香边擀面边说,他们都去地里干活了,我在家里给做饭,你肯定也没吃过吧!我给你做上,我记得咱们小小价那会,你就爱吃就面片,我今上吃的就是揪面片,你来得正是时候。他的眼睛在窑里四处的看,家具什么的都可以,不好的就是窑的一侧下来水了,白白的墙皮脱落的。前炕的炕围子也是**的,他用手摸了一把,说,姐,有时间让姐夫水山把窑这边修整下,铺层塑料布就好,不然这样人受罪不说,窑也拾掇死都没尽,看着难受的慌。米香说,没事的,有时间再。忙活着做饭。
锅头的被子下传来孩子的哭声,米香把面手在腰裙上揩了下,就上炕抱起孩子哄。说真的,还真没有看到,觉得锅头就是人睡过的被子窝,怎么也没想到有孩子在睡觉。他高兴的凑过去说,男孩还是女孩?米香摇晃着孩子,嘴里哼哼着哄着入睡,说,男孩,我倒怕他醒来,你看到底是醒来,一醒来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有他就够乖哄了。他感到了丝丝的安慰,孩子,自己的外甥。对米香来说,这就是在这个家里的护身符,有孩子了,家里的老老小小就不敢小瞧。他试探着说,香,我能不能抱会?米香惊奇的说,能了么,舅舅的抱是理所当然的。正好,你抱会,我赶快把饭做出,一会他们都回来了。他一开始手颤抖,抱了会就好多了。骨血里亲着了,刚一抱上,怀里的娃娃就对他笑,他也笑,可是乖了。孩子、妹妹、做生活的妹妹,本来可以上名牌大学,本来可以吃公家饭的妹妹,本来前途似锦的妹妹。现在是农民,有孩子,每天就是做饭哄孩子。之间的差距,失去的太多太多,他看着正在笑的顶顶呱呱的孩子,哭了。眼泪落在了孩子的手上,小手正爪牙舞爪的在空中挥舞,要摸到什么。米香把面揪完了,拿着筷子搅合着,终于有机会向炕上看看了,笑着说,看,娃娃见了你多高兴,以后多来……后面的话被他的眼泪给吸收了。米香拿着手里的筷子,走过来像姐姐一样问他说,怎么了?哥,好好的,你哭什么?他不想掩饰什么了,想痛痛快快的说,香啊,哥不好,都是哥害的,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谁能信哥?米香握住他的手说,我信,我信。
听见锅台上有水流淌在了地上,她顿时晓得了什么,说,你看我这脑子,锅里还煮着面了,溢出来了。忙着到水管上接了多半马勺凉水,倒在锅里。她给他捞了满满的一碗,给放好调料,放在炕栏上,说,你快吃,他们吃等他们回来我再做。他饿了,端起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中间的间隙里说,你家老人有几个娃娃?她哄着孩子说,三个。水山是老大,是个老实疙瘩,乖得和个女人一样。老二机灵的厉害,婆姨也精明,就在隔壁的窑里身着了。老三有手艺,不在家里身,婆姨会理发,在外面开理发店,婆姨汉就过年回来下。我过得都好着了,你不要担心,我晓得你的想法,一个人一个命,我就是这么个命。他吃完了,碗放在了锅台上,圪蹴在脚地下,掏出来根烟,在要点着的一瞬间收住了,放在了烟盒里,说,香啊,假如哥说,那年的事不是哥做的,哥就没有做过,你信不?孩子睡着了,她把孩子慢慢的放下,坐端正看着他说,哥,我信,我一直都信,你是清白的。即使全世界没有人信,我都信。他准备要走了,从口袋里掏出出一个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信封说,香,哥这几年在外面多少挣了些钱,哥想给你一部分,不要推让,拿着。让哥心里稍微的舒坦些。她没有接过信封,发自内心的说,哥,这钱我不能要,你也不容易,在外面吃的苦没人晓得。你也不小了,用这些钱找个媳妇过日月。我这都好着了。他从信封里拿出多一部分说,哥也不给你了,这钱是我给娃娃的,我当舅舅的给外甥的。她说,好的,这我收。他说,我也该走了,等哥有时间再来看你。她一溜下炕说,我来送送你,以后常来。
在硷畔上碰见了水山一家子,受苦回来了,没有人和他说话,米香笑着给水山说,水山,这是我大哥米酒,面我和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水山这才不冷不热的说,昂,是大哥啊,那回去坐。他说,不了,我要回去了。掏出烟给这高昂的妹夫递去,人家看也没看就走了。他不自在无趣的给自己点上,重重的吸了一口,痛苦的说,香,我走了,以后我再来。她脸有难色的说,哦,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慢点。
走到半坡上的他,听见院子里传来,米香,快点做饭,我们都饿死了,你自在的身在家里连个饭也不好好做,明上你去山上受苦。懒得一天,不晓得做什么着了。不要以为有个娃娃就能行的,哪个女人不会养个娃娃。是年轻女人的声音,不出所料的话是老二家婆姨。一个老沉的男人声音说,叫喊什么,饿一会怎么了,又饿不死,悄悄价。一个老沉的女人声音,说,米香,你快点做,我们都饿了,受了一早上了。还有你,鬼老汉,害气什么了。有什么气不要胡乱撒,生谁的气就给谁撒,不要乱给戴帽子。就是装老好人,什么孙子。一声清脆的响,是瓷碗掉在地上发出的,就是不看他也晓得。几分钟前那个爱理不理瞧不起的声音出现了,你和你哥说什么了,说得那么起劲,做饭都不顾了。这是谁吃的。你哥?你那是什么哥,全县人家谁不晓得,就是个强奸犯。看看你二哥,是县委当官的,上次来一下子就拿来好多东西,油我们现在还吃着了。以后你尽量少和你大哥见面。几秒的安静后,你听见了没?连个碗也拿不住,要你做什么?就是个破鞋,炕上的娃娃也不晓得是不是我的,快点做。还瓷愣愣的做什么。
站着,靠在半坡上的土崖上,看着依旧清蓝的天空,心里的苦楚一股股的涌上来,鼻子发酸头脑发胀,两眼发黑。双手紧握着,听见有瓷碗碎片滚落声。妹妹,米香,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下人,被所有人呼来喊去,为着所有人服务。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米香装出来的,过得好什么好,哪里体现出来好的迹象,没有。那个会影响她的一生,在这样的环境下,好人也能疯掉。肮脏,人啊,可恨,郭水山啊郭水山,她是你的婆姨,你也是个老实疙瘩,就会受死苦,再会什么?大概就是动物一般的吃喝拉撒。为什么要欺负人,为什么?她是个多么优秀的女人,问给你,你真的是享福了,上辈子做了好事了。配你郭水山那是常常有余的。他的手指头在土崖上使劲的抠着。土落下,出现了十条不规则的沟渠。他娘的,看看,看看,把人给害成什么了?米团,你为什么会那么心安理得,畜生。
他肚子里有好多话说不出,不能说的,怎么说,给谁说?说出来又怎么样?能怎么样?同情可怜米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事情已经这样了,改变不了什么。改变谁?他、米团、郭水山?改变后就真的能好吗?不一定,未来谁也说不好。
走了,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公路。不坐车,就走着回去。回去?回哪里?那个叫家的地方,不是他的家,在差不多十年前就不属于他了。这条路能去哪些地方?他不晓得。没有走过,没有人对他说起过。后悔回来,为什么要回来?他不停的问着自己。当时就没有想回来做什么?能做什么?没有去处的去处是什么地方?大概还是那个不能回去的家。暂时的,回去的停留是歇脚,还会走。就这样吧。
一辆车经过他,司机探出头来,说,你去哪里?我看我能不能载你一程?他说,我去米家庄。说完后司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司机说,上车,可以的,我经过。他上了车,感觉在车上走着。夏天,又要来了,一年总是这样,春夏秋冬,没有丝毫的变化。过来过去,他还在一年的夏季里。师傅,停车,我要下车。他站起来大喊。司机吓的一哆嗦,猛的刹住车,是下坡路。还以为怎么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解的说,这里不是米家庄啊。他说,这里是,这里是我的米家庄。在他下车后,司机说,原来是一个神经病啊。
看着远去的车,他看着黄尘里的土粒笑着说,我就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