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迷途不返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隐雾，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多变就是靖安的主题，黄沙弥漫下，月已不见，夜云划过，攘撒漫天飞雪，落雪皑皑，掷地有声，簌簌敲打着碧瓦青檐的街巷

雪至寒，掷地有声

至柔，雪落无痕

至坚，踏雪无痕

至烈，缭乱天地

寒雾下的青檐泛着白霜，冷凝的雾水顺着枯黄的藓渍缓缓滴落，于檐下的雾中隐匿无踪，悄然化作青檐下泫而欲坠的冰柳

丝丝缕缕的雾气，曼妙飘荡，原本肆意，而此时却被簌簌拍落的飞雪逼得四散而逃，逃进还未压实的白雪空隙，逃进微微变形的旧木窗缝

天空微白，苍白如洗，潮湿的迷雾伴着冷风缓缓入室，飘进略显简陋的卧室，简单的陈设布局，简单的家居用品，被擦得一尘不染，两把圈椅安稳的摆放在粗糙的木桌旁，桌上青瓷茶壶中温软的苦茶叶子一上一下的浮动，给屋子内添了点生气

房间虽小，整洁如新全然不像有人住过，反而空气温润润喉，说不出的惬意

转至床头，华发披散，犹如身上洁白的素衣，少年紧闭着双目，不知是悲是喜，靠着巷角的客房无人叨扰，也听不见日夜不断地喧嚣，避了世间繁华，更显空寂

少年入定，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紧闭双目却看的比平日更多，听到的更多，思绪渐展，飘过街头巷角，掠过紧闭的各家店铺，展向苍穹，只有横无际涯的漫天飞雪

膝头上横至着那把厚重沧桑的朴刀，缓缓流动着忽明忽暗的光彩，顺着刀身，沿着莲席而坐的少年缓缓流淌，将少年包裹，渐渐地向着青色的床帏，向着四周缓缓散去，愈发浓郁，直至形成浑圆的气障

气障渐渐有了光泽，渐现浓郁，渐而有声，仿若流水潺潺，汩汩之声不烦不燥犹如高山清泉肆意流淌，无拘无束

轻鸣的流水，时而急时而缓，仿佛真的欢愉。流淌在郁郁葱葱的山林

但，这些声音只有在这个房间听得到，那些自然欢愉的声音来自床榻鬓角如霜的少年

朝如青丝暮成雪，愁至心殁少白头，心死，鬓白，那份欢愉来自何处？

其实紫翎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一朝顿悟的张青凝翠，也许是因为出手制止了试图刺杀珺瑶的那个青衣道人，但这明显说不通，全然没有道理，提到珺瑶他只有满腔的怒火，他真的憎恨她的父亲，虽然罪不及人，但她毕竟是是仇人的女儿，他怎么也无法像寻常朋友那般对待

紫翎嘴角微翘，笑容中泛着一丝苦意，想起当年詹家老宅尾随姐弟一脸委屈，时刻准备大哭一场的少女，想起床畔抱着自己胳膊让姐姐愤怒不止的扰人女孩，想起自己背着姐姐将老主送给自己护身饰物戴到少女白皙的玉碗。紫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仿佛连如雪的发丝都随着心情渐渐飞舞

忽然，一丝挣扎在少年的脸上浮现，如水氤氲的气障开始震荡不安，再次稳定下来后，少年的脸俨然如霜

片刻后，如水般的气障渐渐模糊，就像从未出现过，紫翎自嘲一笑，想起了当年早该忘却的事，早该忘记的人，实在是自己的不应该

而今，凝翠留下的这出祖业只有紫翎一人，店面已经挂上了打烊的招牌，张青敏锐的感知到，而今的靖安早已不胜往昔，凝翠也渐渐明白。既然张青为了自己可以放弃名利苦等，情至如此，自己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二人远去，只是收拾了一些细软，剩下的都留给了住在靖安的紫翎，凝翠远去割舍了苦痛复仇连同这座几经风雨的老屋，留给了初来乍到的紫翎

面对凝翠的释然，不知为何紫翎笑的异常开心，深深地祝福并肩远行的二人，也许自己将是将带领靖安走向毁灭的人，他不想连累他们

但正如他脑中所想，他知道在外人眼中看来凝翠姐姐就是个冷漠的冰美人，拒人之外，或许是几近的身世，同样的悲惨同样的仇人，某些地方他甚至比张青更了解凝翠，同样的人，同样的苦痛，但他和凝翠不一样，美人就应该玉指纤纤就应闺中绣女红，不该漠然冷血，更不该满手鲜红

所以，当紫翎发现凝翠的心结缓缓解开，复又恢复女子应该千娇百媚的温柔，他打心里高兴，临走时他嘱托张青好好照料，虽然知道这些话自己说的很多余，张青为了凝翠舍了一切，难道还不知如何照料自己的女人

夕阳微斜，城隍关外，紫翎默默注视着烟尘淹没的身影，残阳如血，亦如血泊中那个倒下的守陵人，昏黄的光线没有温度，寒风也渐渐凛冽起来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詹家唯一的传承，杀神天启竟然是詹家唯一的子嗣，但而今他为自己的仇人效忠，一心复仇的紫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是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他不想诺大的詹家就这样消失的没有理由

他于荒雪中倒提悍刀而行，于山野饮血而生，黝黑的朴刀锈迹斑斑的粘连着干涸的血沫，但却依旧锋利，那份恨那份仇凝翠可以忘记，但自己不行，倘若自己也是个女儿身，他或许也会与人相厮相守远离那个伤心之地，开始新的生活

但，他是紫翎

翎，真凤血脉的护命羽灵，至坚至锐

和人一般，都是插入敌人头颅的一把无情之刃

不止詹家，连同凝翠的那份，紫翎也默默记在心中虽然这是条遍布荆棘的迷途，走下去只会被刺得更痛更伤，除了血失去的更多

但紫翎不会停止，自从十年前起自己被没法停止，踏上了一迷途但却不能退却，紫翎深知所以他无所畏惧

迷途不返，他不想，也不愿，灭门这样的事总要讨个说法！

缓缓睁开双眼，眉毛微微皱敛，紫翎眼中清明如水，却微微范寒，起身轻撩长襟，朴刀缓缓浮动御空，随着少年跃过房门，消失在漫漫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