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酒逢知己话语多
大个子和张士礼是农历二月初九下午太阳落山前到三家子的,老天爷再有灵也不可能让他俩离开三家子,因为明天就是张宝发的生日。
此时,大个子正在张宝发家的热炕头上喝酒。大个子端起酒杯说:“各位大伯大叔,各位兄弟姐妹,明儿个是张叔叔的生日,我跟政委特意从口子里赶过来,为老人家祝寿。大家也提前来了,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提议我们一起干了这杯酒,祝张叔叔健康长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来,一、二、干……”
大个子的话说的不多,却给张宝发感动的热泪盈眶。是啊,这么些年了,他每一次过生日,除了自己的孩子们外,就是他的几位老亲家来参加,别人要想来都被他拒绝了,原因有三:一是自己的年龄不算大,还没到七老八十的程度;二是自己一直没抱上孙子,在心里始终是一块心病,三是老姑娘当年被董保福糟蹋了,在他心里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所以就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过生日了。要不是上次一起在酒桌上喝酒,大个子观察出老人的心思,便偷偷问张士礼,才知道老人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初十,于是,他在酒桌上当场宣布,在这前一天他必来给老人家过生日,不然的话,今天晚上也不可能来这么多人,当然少不了宗贵才和高长福这两位亲家了。
张宝发抹了抹眼眶,右手颤颤巍巍端起酒杯,说:“感谢党代表,感谢各位在我生日前的头一天就来到了我家给我过生日,我特别高兴……谢谢大家了,我这个人拙嘴笨腮,不会说什么,话都在酒里了,来……咱们一起干了这杯酒。”
张士礼也开口说道:“各位大爷大叔,兄弟姐妹,明儿个是我爸的生日,在这之前,大家都赶来了,我作为儿子,感到非常高兴。我代表我的姐妹们,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最诚挚的感谢。”他说着站了起来,给大家行了一个礼(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掌声),完后,他坐下来继续说:“这些年来,我们作为儿女的不孝,一直没有隆重地给老人家过个生日,主要毛病在我身上,因为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儿子,在这种场合里,对着大家的面,我向我爸道歉。这次我能提前赶回来,跟大家坐在一起给我爸过生日,我还得感谢一个人,他就是我们游击大队的党代表大个子同志,没有那次他的提议,没有他这次给我们创造这个机会,我们现在不可能坐在一起喝酒,我代表家人感谢我们的党代表。大家可以作证,今后每年,我都要给我爸过生日,让他老人家高兴,让他老人家健康长寿,寿比南山不老松。今儿个晚上薄酒素菜,不成敬意,祝大家吃好喝好。明儿个是正日子,我们明儿个再相聚。”
张士礼的话确实感人肺腑,把张宝发感动的老泪纵横,就连宗贵才和高长福的眼圈都红了。张迎春、张迎花和高荣丽这仨人,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没上桌吃饭,只是在下边做服务性工作,听到张士礼的话都开口说话了。
张迎春微笑着说:“我弟弟的话说得好,我们每年都要像今儿个这样像模像样地给我爸过生日,即使我弟弟在游击大队里工作忙,有的时候赶不回来,我们姐妹几个也要给我爸像模像样地过生日。我是老大,每年我给张罗这事。”
张迎花自从出嫁以后很少有时间回到娘家,因为她嫁到了奉天的一个医学世家,丈夫现在是奉天一所医院里的眼科医生,整天忙于工作,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家务活全包在她身上,再加上孩子小,很难抽出时间回娘家一趟,若不是老父亲过生日,她是不可能回来的。听到大姐刚才的话,她上前微笑着说:“虽说我离家远,平时又脱不开身子,但是只要我爸到了过生日的前几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抽出时间赶回来给我爸过生日。只要是我爸高兴,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我们当儿女的就从心里高兴。”
高荣丽上前高兴地说:“爸,大姐跟二姐把我要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我的嘴笨,不会说什么。爸,平时您想吃什么就吱声,我尽力而为,只要是爸您的身子骨好,就是我们这些当儿女的福分。”
高长福是一个忒愿说话的人,可一直没吭声,现在终于憋不住了。他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对张宝发说:“我说老亲家,看你多有福气,儿女们多孝顺啊。他们刚才都表了态,可别把你这个老寿星烧坏嘞!我可实话告诉你,你要是烧坏了,我可不来看你啦!”
宗贵才笑着接话道:“你不来看我来看。”
就这样,大家边喝边聊,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了。高长福不知为什么提起了高发家,他对大个子说:“党代表,我们家老六从小就好吃懒做,就是个山涧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到哪都让人不放心。我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在家里离开了我的眼珠子就不是他了,为了这个,我才把他送到你们游击大队里去锻炼。我觉得游击大队是一个大熔炉,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会渐渐熔化掉的。我又觉得游击大队像一个大学校,有你这样一位好校长,对他那些不好的臭毛病,时间长了兴许能给教育过来。我跟士礼和他的那四个哥哥也说过不少次了,上一次我想跟你说这事,可是咱们光顾喝酒去了,结果把这事给忘到脑门后了……党代表,这次我跟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家的小六子在游击大队里有什么毛病,有不听话的地方,你就给我往死了打,这小子就这个臭毛病,你不打他,他的皮子就发紧,他就给你惹是生非。你不用担心给他打坏了,只要是能让他改掉那些臭毛病,就是打坏了也不管你的事。”
大个子问:“高大爷,你说的老六是高发家吧?”
“对,就是这个小子,他是我的老疙瘩。”高长福回答道。
“他这一阵子表现得还不错。”大个子看着高长福的面部表情继续说:“前一个阶段高发家表现得确实不好,不是跟这个队员吵嘴,就是跟那个队员打架,谁要是说他什么,他还能辩解出个理儿来呢,为此,我们给他处分了,并让他在全体队员大会上做了检讨。”
“你们教训得对,对他不能心慈手软,我看让他检讨太轻了。如果他现在还像以前那样,王二小放牛,不往好草上给我赶,你就给我狠狠打,我就不相信打不过来他的那些臭毛病。”高长福吃了两口菜,然后接着说:“对了,你们游击大队又放假了吗?”
“没放假呀!”听了高长福的问话,大个子有些惊讶。
“没放假,那我们家老六他怎么昨儿个就回来了?”高长福看大个子没回答,接着说:“他昨儿个一进家门,我问他一句,他用嘴嘟噜一声,我也没听清楚他说句什么,我还以为你们游击大队又放假了呢。”
“噢——”大个子明白了,于是说:“他肯定是跟宗福生回来征集粮食的。”
宗贵才接话说:“昨儿个我们家老大回来时我问过他,他说他是回来征集粮食的,为此,今儿个上午我还跟他跑了一大圈子呢。”
“这件事还望大家多多帮忙,特别是你们三位大爷大叔更要帮忙,因为你们三位老人家在三家子一带德高望重,说一句话比我们说十句话还管用。”一提起征集粮食的事,大个子马上抢话说。
“这事,党代表你不用说,我们也不会看着不管的。”高长福将视线转移到大个子身上,便问道:“党代表,怎么现在游击大队没粮食吃啦?这可不行。游击大队里那么多年青小伙子,没粮食吃那可不得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饱肚子怎么打小鼻子呢?”
大个子笑了,说:“高大爷,不瞒你说,我们现在的粮食还有一些,吃一个多月肯定没问题。高大爷,您想想,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不能等到断了顿在出去跑这件事儿吧,到那时可就来不及啦。”
“这事应该提前办,不能等到屎堵住了****儿在去办,那就来不及了,开不好还会拉裤兜子里呐!”高长福说的话有些风趣,他的话刚一说完,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笑完后,宗贵才说:“征集粮食的事,这事就包在我们老哥仨身上,党代表和士礼就不用亲自出马了。这点小事对我们老哥仨来说,那就是张飞吃豆芽……”
“既然你们三位老人家要亲自出马,我们心里就有底儿了。”张士礼端起酒杯笑着说:“来,我们继续往下喝酒。”
就在大家喝完这杯酒的时候,高长福家的大黄狗狂吠起来,紧接着全村的狗也都叫了起来。高长福觉得狗叫的不对劲儿,于是说:“我们家这条大黄狗很长时间没这么叫了,你们听听,没有好声的叫……现在这种叫法肯定有事。”
宗贵才说:“不会有什么事吧,也许是山上的狐狸、狼什么的,这大冬天里,山上的积雪又那么厚,它们在山上打不到食吃,饥肠辘辘,饿急了自然要朝山下跑,到住家来撒么鸡鸭什么,找到机会就能填饱肚子,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事。它们让狗看见了,狗就狂吠乱叫,拼命咬它们,不足为怪。”
张宝发说:“我们家没养狗,它们来了也不知道。”
高长福摇摇头说:“你们听,这狗叫得不是动静,肯定不是咬狐狸、狼什么的,要是咬它们的话,我们家的大黄狗不能叫得这么凶。你们再仔细听听,全村的狗叫得也很厉害,咱们村子里肯定进来陌生人了,说不定是来小偷了呢。你们先喝着,我得回家看看去。”
大黄狗还是不停地狂吠着,因为它看见了高福田他们。
原来,高福田从城里带来的那些日本兵,走到长岭子以后,三本五郎下令将三家子包围的水泄不通,并嘱咐晚上不准行动。三本五郎有两方面考虑:第一,万一大个子还没到村子里,惊动了百姓,跑出去给游击大队报信,大个子不来三家子,不就白这么兴师动众了吗;第二,如果大个子在村子里,晚上行动,黑灯瞎火的,大个了一行人乘人不注意的时候跑掉,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因此,他让高福田领着两名宪兵偷偷地进村摸摸情况,看能不能发现大个子的踪迹。
高福田领着那两名宪兵像小偷似的,鸟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里摸去。他边走边想:“大个子来三家子能待在谁家呢,不是张宝发家就是高长福家,再就是宗贵才家,别的人家他肯定不能去。”他们走的路线正好是向高家去的方向,而且高家的灯还在亮着——高长福的老伴在灯下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等着老头子回来。高福田想到后窗旁,借着灯光看看大个子在不在高家,大约距离高长福家能有半里路,不知大黄狗的听力怎么这样强,冲上前去狂吠不停。他们越往前走,大黄狗就声嘶力竭地狂吠。他采取各种方法和手段都无济于事,又不敢向大黄狗开枪射击,只好带着两名日本宪兵返回,最后回到了三本五郎那里。
三本五郎赶忙问道:“你看见大个子了吗?”
高福田晦气地说:“狗叫得太厉害,靠不上前,怕时间长了暴露目标,就赶了回来。”
三本五郎微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说高福田这事做得对,这么大的事,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他转过头对郑志强说:“你去通知一下,让大家把帐篷架上,今天晚上我们在帐篷里过夜,明天起早行动。”
郑志强可没有心思休息。他的心始终挂念着大个子的安危。
大个子没有心思喝酒了,一直在等高长福的消息。高长福回来了,他笑着对大家说:“还真没有什么事,虚惊一场。来,咱们接着喝酒。”
宗贵才不高兴地说:“我说是狐狸、狼什么的,你还不相信,就是疑神疑鬼的,怎么样,这回相信了吧!”
大个子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总有一些疑虑。不过,高长福回来这么一说,刚开始的疑虑也打消了。他们一直喝到半夜,最后七倒八歪躺在张宝发家的炕上睡着了。
高荣丽不忍心自己在一个屋子里睡,偷偷把丈夫弄到自己的炕上,放好被子,脱了衣服,熄灭了灯,钻进被窝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