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枫林伤别
青荇回到祝圣寺,门口的侍卫见她头发蓬乱,狼狈不堪的模样,都感到惊讶,但也不敢多问。
她回到后殿,来到偏院,坐在院中的台矶上发呆。在寺院中的短短几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想起幽深森严的皇宫,自己不知道还要呆多长的日子,更是感到心寒恐惧。
正在这时,常璧走了进来。他中等个儿,身子微微发福,五官端正,皮肤略显苍白,脸上永远带着那种平和温顺的笑意。
常璧见了她的神情,问道:“刚才你说了一声就外出了,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青荇忽然问道:“常公公,你进宫多少年了?”
常璧听了,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道:“我从十二岁那年进宫,至今已整整三十年了。”
说着,他在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来,继续道:“我出身寒微,可没有姑娘这样幸运。最开始的时候,是在惜薪司管柴炭,通过多年的努力,才一步步走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
青荇感叹地道:“公公能够在风云诡异的皇宫中,平安度过这么多年,而且得到皇上如此信任,成为乾明宫的内相,可见定有非凡之处。可我不过进宫一个多月,就感到茫然无从,不知如何走下去了。”
“这是一个必然历经的过程,我当初进宫时莫不如此,后来慢慢地悟到了生存之法,便能在宫中游刃自余,岿然稳立了。”常璧说道。
青荇一愣,笑问道:“看来公公果真悟到了人生真谛,可否传授于我?”
常璧微微一笑,道:“其实这皇宫就好比一盘棋,不管下棋的是谁,也不管谁输谁羸,走的什么招数,我们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就好了。”
青荇喃喃地道:“可是,我现在完全做不到视若无睹了,总是身不由己地卷进了他们的纷争中,明知有危险,也控制不住自己。看来,我是无法像公公这样长青不倒了。”
常璧望着青荇,语重心长地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看到真相的残酷,等到你失望至极后,对一切也就漠然了。即便是晰王,也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完美。”
常璧仿佛洞察一切,徐徐道来,这不奇怪,自己每天与他共处,再加上他心明眼细,谨慎小心,必然能察觉到身旁所发生的一切。
“公公是否有话要说?”青荇怔怔地问道。
“你还记得中秋晚上的沉船之事吗?一切都是晰王布置的,后来又是他杀害了管船的公公。”常璧神色淡然,似乎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寻常小事,又道:“其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太子与睿王毓王两人,这次在天嶷山可是斗得很欢啊。”
青荇一听,一下子呆住了。原来如此,皇上并没有冤枉他,他果真野心勃勃,心机沉沉,成功地挑起了太子与两王的猜忌,救那个东宫侍卫,也是想抓住太子的把柄在手,而鹦鹉之事,无疑是他有心而为。
好一会儿,青荇才回过神来,对常璧道:“常公公,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现在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常璧点点头,然后又说道:“刚才我正想来告诉你,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了,东西都赶紧收拾好,不要临时乱了手脚。”
青荇点点头,看着常璧离开后,她回到房内,坐到妆台前,只见镜里的自己发丝凌乱,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指痕,感觉到火辣辣地疼。
她打来水洗过脸,簪好发髻,将脸上施了粉,尽力遮住伤痕。然后想了想,出了门往香山寺走去。
此时的香山寺内,一如大师正与慕容骓坐在庭院中饮茶,以茶代酒,为他饯行。
闲聊了一会,一如大师命小沙弥提过来一只鸟架,上面正站着那只漂亮的白色鹦鹉。
他对慕容骓道:“听说晰王殿下也喜欢这只鹦鹉,也曾向智圆求过此鸟。现在智圆已经不在了,这只鹦鹉已经没有了主人,贫僧就做主,将它送给殿下了。”
慕容骓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得此厚礼,无以为报。”说着,就让下人接过了鹦鹉。
一如大师闻言笑道:“殿下客气了,贫僧久闻殿下英名,在寺中这短短几日,细观殿下的行为举上,便让贫僧感佩。”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道:“殿下若真想表谢意,就依贫僧所言,将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让容朝的百姓都过上富庶安宁的日子。”
慕容骓一愣,说道:“这是父皇与皇兄的职责,本王不敢越俎代疱。”
“自古天下江山,有能有德者居之,殿下本是人中龙凤,离九天不过一步之遥,若有此心,大事必成!”一如大师说完,抚须一笑,站起身说声“告辞”,飘然离去。
慕容骓望着一如大师离去的背影,脸上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在这时,忽听到下人来报:“殿下,青荇姑娘在寺后的枫林,约殿下前去相见。”
慕容骓内心一喜,料想这是在山上的最后一天,青荇一定有话要跟自己说,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将鹦鹉送给她。
慕容骓刚要出门,忽又走进房内,重新换了一件衣袍,又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番装容,这才出了门。
萧杨提着鹦鹉,跟在他的后面。
慕容骓走进枫林,但见满眼一片绚烂华丽,千叶流丹,层林尽染,灿若明霞,艳如云锦。秋风徐徐吹过,彤红的枫叶不时地飘落,锦重重地铺了一地。
抬眼一望,只见飘飞的落叶中,一个窈窕妙曼的身姿亭亭玉立,就像这枫叶一般,沉静而优美。
慕容骓微笑着迈步走上去,那一身散发出淡辉色泽的月白锦袍,在一片红火中显得格外醒目,也衬得他的身姿更为潇洒俊逸。
慕容骓走到青荇面前站定,心中蕴酿着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忽见她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眼眸清冷,看不到一丝笑容。
慕容骓一怔,脸色有些僵硬了,问道:“你约我来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青荇淡淡地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就要回京了,我来跟你告个别。”
“告别?”慕容骓又是一怔:“难道,你不回宫了?”
“人要回去,可心不能回了。以后你是王爷,我仍是奴婢,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交集了。”青荇说着,脑海中又浮现出西山上,两人坐着青石,一起看落日的情景,眼晴突然有些发涩。
慕容骓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声音低沉地说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种奇怪的话来?”
“你自己心中已有答案了。无论你们以后怎样争斗,请不要再利用我了!”青荇说完,转身欲走。
慕容骓一把拉住了她,目光灼灼,带着几分怒气,问道:“你心中有了别人?是太子,还是睿王,毓王?”
“难道这世上,只有你们慕容家几个男人吗?我现在只想安静地等到出宫,不敢奢望其它的事。”青荇甩开慕容骓的手,朝前走去。
慕容骓呆呆地立着,忽然回过神来,说道:“你等一下,那只白鹦鹉在我这里,你带去吧。”
说完一招手,站在树后的萧杨就提了鹦鹉过来。
青荇回过头,只见那只鹦鹉神色哀婉,虽然仍是漂亮动人,但似乎已失去了昨日那份灵动活泼了。
她笑了笑,说道:“鹦鹉是一如大师送给你这个英明王爷的,我哪里好意思夺爱?”说完,毅然地回头走了。
蓦地,一阵疾劲的大风吹过,枫叶纷纷扬扬地飘落。望着青荇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红叶中,慕容骓的心头禁不住万分的惆怅……
第二天一早,大家收拾妥当,簇拥着翊康下了山,一行人骑马坐轿,直返京城而去。
到了傍晚,终于回到皇宫了。穿过一道道朱红宫门,越过一道道汉白玉台阶,青荇陪伴着翊康回到了乾明宫内。
玉蝉与雪羚,以及一些留守在宫内的宫女,一齐出来跪迎在地。翊康走进来宫来,见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整洁舒适,很是满意。
忙乱了一阵,待翊康安歇后,三人一起回到了偏院。青荇将佛寺中求来的护身符与寄名符分送给她们,又向她们讲起山上的景致,说寺院是如何宏伟壮丽,山川是如何险峻秀丽等等。
玉蝉听后还只是淡淡地笑着,雪羚却很是羡慕,嚷着明年一定也要想办法跟了去。
从山上回来后,夜长昼短,气候一天天转寒,慕容骓与青荇的关系,也变得一片冰凉了。
他依然像平时一样上朝,侃侃而谈,指点江山,与群臣们热烈而庄重地计论着国事。下朝后到御书房,面对翊康永远是那副孝顺恭谨的模样,与其它的皇子,依然是谈笑风生,表现出兄弟情深。
一天空中下着微微的细雨,青荇从大殿出来,走下台阶时,忽然脚底一滑,差点摔倒。慕容骓正巧进宫来见翊康,路过她身旁,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当青荇抬起头来,慕容骓已转身离去,留给她一个云淡风清,安然自若的背影。
青荇笑了笑,对于一个心中装着皇权,向住天下,高高在上的王爷来说,自己于他,不过是湖面上泛起的一片涟漪,风过即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