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诺
“阿瑜多谢教习相助,此恩,阿瑜谨记。”见众人离开,桑榆低下头,满怀感激的朝着柳玉躬身一礼。
若今日没有柳玉出面相助,她极难在众多姑子的口舌间全身而退。这份恩情,她定当记在心里。若有机会,必定偿还。
柳玉看着桑榆,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大袖一甩,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似惋惜似无奈的轻叹,开口道。“无妨,在这高门深院内,你自己且小心一些。”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子,想要在这势力的后宅中活命,倒是艰难。
闻言,桑榆抬起头来,眸子转了转,又转了转,似是极其为难般,双手攥着衣角,怯生生的盯着柳玉,开口道。“阿瑜知道教习是个心善的,阿瑜,阿瑜想请教习帮阿瑜一个忙。”
这些日子,她偷偷绣了好些绣品,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典当出去换点财帛防身,可她一个姑子,出府一趟已是极难,又哪里寻得到机会出卖了这些绣品?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眼前这柳玉,她虽不曾有接触,但见他肯对施以援手,想必这点小忙,他是会肯的。
看着咬着唇,一脸倔强却又隐含无措的桑榆,柳玉不由暗叹一声,心中怜惜顿生。
这个姑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秦家虽是高门大户,可她身份卑微,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欺负她,此次开口,怕是想要求得自己的庇护吧?说来,她也不易。
深吸一口气,柳玉怜惜的看着桑榆,开口道。“你也不易,以后,若在我能力之内,我会尽力护你。”
话音一落,桑榆愕然的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柳玉,眸子里满满皆是不敢相信之色。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双目圆瞪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万没有想到柳玉竟然说出如此承诺。
自古文人名士,向来最重承诺,南地中,更是将承诺看的极重。一诺千金,一诺生死之事,大有人在。
这诺,便犹如誓!不得作假,否则,将会被天下人所唾弃。
而如柳玉这等身份的,这等承诺,更是轻易不能出口。
如今,他说他会尽力护她?她怎么会不动容?
这承诺,太重!
柳玉看着面前这小姑子,双目圆瞪,面色绯红,一副吃惊不已的模样,却是一下子笑出声来,开口道。“你这小姑子,倒是有趣。说吧,有何事相求?”
这个小姑子,年纪虽小,风姿气度,却比她的那些姐姐们要好上太多太多,让他越来越是欣赏了。
在他的目光下,桑榆低着头,似怕惊扰了谁一般,声音极低极低。
“多谢教习,阿瑜想请教习帮阿瑜出买些绣品,换些财帛防身。”说罢,桑榆又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观察左右见真的无人之后,这才从袖袋中取出一方白色丝帕,双手恭敬地递给柳玉。
柳玉伸手接过,慢慢打开后,原本淡漠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帕子可是你绣的?”
桑榆不敢说不是,这天下绣工出众之人比比皆是,那些人一过目,便可以看出这是在不久前完工的,更何况,她还指望着柳玉能够一直为她出手这些绣品。
因而,她低低应道。“是。”
闻言,柳玉抬起头来,看着恭敬立在自己眼前的桑榆,似不敢相信般,倒吸了一口气,感慨道。“你竟出众到了这般地步。”
若不是知道桑榆来自乡野之地,他必定会以为桑榆是皇室精心培养出的皇室了。
此女,不但在琴艺上博得了众多皇权贵胄的认同,在绘画上也展现出了堪称惊人的天赋,如今,就连这绣工,也是如此的出人意表。
柳玉出身世家大族,地位更是天骄。在这陵安帝都中,不知道多少姑子爱慕与他,收过的手帕香包不知凡几,可没有一副,有眼前如此这般的精美出奇。
寻常姑娘家,绣的最多的便是花鸟鱼虫,鸳鸯山水之类的东西了,可这帕子上绣的,却是一位临风玉立的裙装女子,头戴朱钗,裙带飘飘,立于山顶,似是在遥望远处,神色间流露出无尽的惆怅与哀怨。其旁,一行黑色诗句跃然于上。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整副画中,没有任何一处明确的表达了女子对情郎的爱慕之意,可从那裙装女子哀思的神态中,却又能清晰的感觉到女子对情郎的爱慕之意。
这种感觉,不是那些约定俗成的暗示,而是一种意境。一种从心神间传递过来的意境,难以言说,甚至都无法解释,因为这事情,懂了便是懂了,不懂便是不懂。
而那最后两句诗,将女子的心思极圆满的刻画而出,更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这帕,甚至比刚才那副水墨丹青,都要让他来的震惊!不说其他,这帕子极小,且刺绣乃是一个极仔细耗时的事情,要将人物绣的入木三分,活灵活现,勾勒出其灵魂,着实是难。
若不是看着这帕子新近才绣好,柳玉都忍不住要怀疑,这是桑榆从哪里得来的名家所作了。
深吸了一口气,柳玉看着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一脸忐忑难安之色的桑榆,沉声道。“阿瑜这副帕子,怕是要卖出一个高价了。”
陵安城中,有钱的富贾不知凡几,只要他将这副帕子一拿出手,怕是那些人,都会竞相购买,卖出一个高价,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罢了。
“先生是说真的?真,真真能卖出高价?”似不敢置信般,桑榆抬起头来,诧异地,惊喜地,看着柳玉,神色间满是激动地继续说道。“阿瑜,阿瑜还有些绣品呢,那,那阿瑜是不是要有钱了?阿瑜是不是可以自己买宅子了?”
她双目圆瞪,嘴角上翘,双手虚抓,声音中透出一股无边的欢喜和开心来,活脱脱一个稚嫩姑子的模样。
看着她,柳玉的心情不知不觉的也好了许多。
“你想要自己买宅子?想要搬出去住?”柳玉一下子抓住了桑榆话中的关键点,挑眉温柔问道。
桑榆一顿,一双璀璨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她低下头,委屈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响半响,这才沮丧的开口道。
“阿瑜,阿瑜,阿瑜只是妄想了。”
自古以来,哪里有女子决定自己自由的权利?她虽身份卑微,可却也是秦家的女儿,以后的命运如何,全看傅氏如何安排,怎么也落不到让她自己决定。况且,她身为秦家女,公然搬出去住,传扬出去,伤的是秦家的脸面,傅氏绝不会应允。
却是她妄想了。
看着如此懂事聪慧的桑榆,柳玉叹息一声,心底对她的怜惜却是越发浓厚起来。
“再过一月,便是皇帝选妃之典,所有世家中上的了台面的姑子都必须去,阿瑜如今进了学堂,怕是也要进宫了,此事,各位姑子还不曾知晓,阿瑜你自己,好生准备准备吧。”
“什么,选妃之典?”闻言,桑榆猛然抬起头,直愣愣盯着柳玉,似是不敢相信般,喃喃开口道。“柳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阿瑜,阿瑜出身不好,怎么可能有机会参加这种大典?我。。”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茫然的怔住了。
她的心头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傅氏无缘无故这么好心的送她进学堂,该不会是,想要让她入宫为妃?不然,不然前世,前世她为何不曾让自己入学堂?而是费尽心机的避开众人,让她学习妖媚之术?
正诧异中,柳玉已然开口道。
“你放心吧,虽说宫中险恶,但新皇初登帝位,后宫正是空虚之时,且新帝性子仁厚,凭阿瑜的本事,想要在众姑子中脱颖而出,不是什么难事,若是阿瑜有福泽,能够在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博得帝王宠爱,也算是阿瑜的造化了。”
桑榆没有注意到,说到后来,柳玉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最后更是几不可闻。
她只是怔怔的,面色发白的抬起头来,木讷的朝着柳玉行了一礼。“教习,阿瑜今日有些不舒服,且先告退了。”
说罢,她看也不看柳玉关切的神色,抬步离开。
一出学堂,桑榆便见锦娘坐在一芭蕉叶下方的石凳上,闭着眼,手中拿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看模样倒是好生的悠闲。
这老奴,当真是给她三分颜色便打算开染坊了,真当她秦桑榆好欺不成?桑榆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抬步朝着锦娘走去。
“锦娘倒是悠闲,竟坐在此地乘凉,桑榆还以为,锦娘被人欺负了呢。”走到锦娘的身旁,桑榆眼中的寒芒已尽数消失,又变成平常那般胆小谨慎的模样,看着闭着眼悠然的锦娘,柔声开口道。
闻言,锦娘立刻睁开眼睛,左右四望,神色下意识的闪过一抹慌乱之色,可下一刻,看到桑榆依旧温柔胆怯的模样之后,她又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笑吟吟的开口道。“姑子说的是哪里话,锦娘身份卑微,哪里能入贵人们的学堂?姑子真是跟锦娘在开玩笑呢。”
说罢,她站起身来,平视着桑榆,淡定的开口道。“既然姑子上完学了,锦娘便陪姑子回去吧。”说罢,锦娘看也不看桑榆一眼,提步就要向前走去。
看着锦娘大步离开的背影,桑榆并未跟上,嘴角却是露出一抹笑意。
“锦娘,你当真是家主派来教导阿瑜的?”
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和不信,锦娘闻言,不耐烦的停住步子,开口应道。“自然是,姑子可要记牢了。”
她话音刚落,桑榆却甜甜的笑起来。“锦娘,阿瑜今日不懂规矩,将三府的秦冉给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