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旅店
“依斯特阿姨，怎么样？我捡来的这个傻子还有没有救？”狭窄的房间，银发的依斯特医生，正细细透过双手间的水镜观察褚方的面孔。这是传统的“水能”应用，西区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一点，而她十分擅长观测方面。
“……”褚方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尤菲不准他说话，因为会招来危险，所以他现在不但是个“失忆者”，还是个“失语者”。
神庙真有那么可怕吗？敬神者不应该崇尚“神使”吗？莫非这里“拜神”的方式比较“特殊”？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没有线虫，没有荧毒，就是头发不太对劲，不像是自然的颜色，难道是血统？还是光……”依斯特抚了抚自己的银发，哺育他们的神水是绝对纯净的，人们很少会生病，会出现的病因也就那么几种。
“总体来看，是很健康的人，他真的不会说话吗？”依斯特收起了水镜，既然看不出问题，也就没有再看的必要了，她终究只是比别人看得透彻一点而已。
“大概……吧，反正我没听过他开口。”尤菲两眼望向窗外。
“是吗？”依斯特怀疑地看向她，再转向褚方，后者依然呆愣沉默。她暗暗叹了口气，少女的心思最为难测，只好接着问道：“昨晚你又到哪里疯去了？”
“这个……嘛，我只是去看了看风景，一下忘了时间。”尤菲低头玩弄着手指。
“都不知道说多少遍了，西区并不太平，你……算了，我又管不了你。”水滴型的吊坠在闪耀，刺得眼睛生疼，依斯特惆怅地说道。
“不说这个了，依斯特阿姨，能不能把褚方留在这里？他现在可没什么去处。”尤菲打了个哈哈嬉笑道。
“褚方？幸运？”依斯特问道。
“哦，我给他取的名字，你看没名字多不方便啊。”尤菲指着少年答道。
“你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吧？随你吧，我这空位还有，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多个人的。”依斯特摆摆手说道，她创办的店面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类似于“孤儿院”的机构，不过是她私营的。她跟神庙貌似有点关系，所以政府也没人来管理，周围的人们都叫她：“好心的依斯特医生”。
“嘻嘻，谢谢依斯特阿姨，我带褚方去看房间的。”尤菲给了依斯特一个大大的拥抱。
“去吧，去吧，别忘了教他干活，我这可不白养人。”依斯特轻轻推开了尤菲。
“收到！”尤菲吐了吐舌头，抓起褚方离开房间。
真是一模一样啊，都是那么活泼，那么……叛逆，只希望她不会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依斯特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我就在隔壁，有什么可以直接来找我。”一个小巧的房间，里面的东西并不多，石床、珊瑚柜、蔓草垫……，褚方意外的发现，这个房间比依斯特的还要大。
“喂，你有听我说话吗？”尤菲抬手在四处环顾的褚方面前晃了晃。
“……”
“这里没人啦，你可以说话了。”尤菲没好气地说道。
“比我想得要好。”褚方言简意赅地说道，然后指着一个像是桌子的石台问道：“这是什么？”
“梳妆台。”尤菲自然而然地答道。
“怎么用？”
“就这样用呗。”尤菲熟练地滑动手指，一条细细的水流环上台上的框架，形成一面具有“镜子”作用的水幕。
“……”
“等等，你该不会是……”尤菲察觉到了，难以置信地叫道：“你该不会连最简单的引水都不会吧？”
“那是什么？”褚方好奇地问道。
“引水，最基础的水能应用，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连三岁都会的东西！”尤菲气馁地说道：“虽然有想过，但你可是神使呀！神啊，你不会偷懒到了这个地步吧？”
“……”褚方翻了个白眼，我有说过自己是“神使”吗？
“很简单的，水无处不在，你只要这样，再那样……就能牵引水的流动方向，接着的汇聚方面，引到那儿就自动形成了。”尤菲比手画脚地解释了一番。
“……”褚方歪了歪脑袋。
“呜……我果然没有做老师的潜力。”尤菲绝望了。
宽敞的后院，褚方一手一个，举着两块巨大的椭圆形石块行走，看他样子还游刃有余。
“不愧是神使啊！不需要水能辅助就能举起暖石，还是两块，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尤菲在旁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以后厨房的暖石都交给你搬了，这下你应该可以留下来了。”
“这么大的暖石，你们一餐要做多少？”褚方已经知道暖石是加热食物用的，但仓库里还有那么多块，整个旅店也就二十来人，明显用不了那么多。
“平时我们还要做饭拿出去卖的，而且明天就是施兰节了，到时候我们要出去摆摊的，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尤菲向往地说道，也不忘再度提醒道：“届时，神庙的人会出来表演，你可别露馅啊。”
“施兰节？”估计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吧？褚方想了想，继续问起关于食物的问题：“你们有没有试过生吃？就是不加热食物，直接食用。”
“很少，有些像冷苔的菜可以，为什么要这么问？生吃的话岂不是像野兽一样了？”尤菲奇怪地反问道。
“没什么。”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褚方也不再多问，他觉得自己得学习下亚特兰蒂斯的语言文字，然后自己去探索这个城市，强烈的求知欲一直压迫着他的神经。
东区的光源开始变暗，一天的生活又要结束了，褚方轻松地搬运完了所有的暖石。在尤菲的带领下，他大概认识了下旅店里的同伴，大家来自的地方各不相同，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被依斯特收留。
有的是父母被强盗杀害，被迫流浪，是的，西区荒蛮的郊外流窜着强盗。抢夺的东西也很简单，仅仅是食物罢了，西区开垦的土地太少了，或是人口太多了，食物是紧缺而珍惜的。在这里，不允许浪费一点儿食物，还好他们居住的旅店处于神庙周边的中心地带，应该不会发生饥荒这种事，其他偏远区域就不好说了。
相比之下，东区实行的是严谨而慎密的管理方式，一直保持着军队的数量和质量，随时都保持着“出去”的准备。他们利用先进的技术开垦了每一寸土地，甚至是在外围七层守护的夹缝间，东区没有强盗，每个人都分配了工作。统治他们的帝国比这边少有动弹的神庙要全面得多，也苛刻得多。
这里的人年龄有大有小，有些像他一样是被“捡”回来的，大伙围着暖石做成一圈。扇贝壳上盛着以植物为主的菜，也有少量的鱼肉，因为施兰节快到了，也因为有了新的成员加入。今晚，就是这个“大家庭”的欢迎盛会，没有酒，但有类似的果实。
亚特兰蒂斯是座神奇的城市。
夜间用作照明的应该是随处可见的夜明珠，褚方第一次见识到海底的乐器，如果不算上尤菲从未在城内拿出的光带。巨大华丽的竖琴，琴弦是由依斯特手中奇异的水流构成，“水能”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助手。还有像铜铃，或许该叫贝铃，海螺等等，褚方能辨认出的少之又少，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在人们操控的“水能”下，就变成能发出动听声音的乐器了。
演奏是在大厅里举行的，被吸引而来的还有周边的人们，不知不觉就在店面前围成了一圈，不少人是为了依斯特绝妙的琴技而来的，特别是些同样单身的男士。随着音乐的响起，人们步入大厅，跳起了传统而优雅的舞步，不少在外围未能寻得空隙的人，则直接在街道上翩翩起舞。过路的人不会对他们加以指责，只会放缓自己的速度，报以微笑和称赞，欣赏美丽的音乐和舞蹈。在这方面，西区的人格外地关注。
旅店的舞会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一开始依斯特的独奏，到十来人组成的乐团。他们享有相当不错的名声，从某种程度上，也减轻了很多生活的压力。
褚方痴迷地看着这幅美景，本来来到陌生坏境的一丝不安也悄然消去，他突然觉得，生活在这里也是挺好的，他还想看更多，了解更多……衣袖被轻轻扯动，褚方回过头，尤菲笑着对他说道：“呐，一起来跳舞吧。”
满满的都是“酒”气，褚方看了看那盘果实，一个不剩，他皱了皱眉，观察了下周围，小声问道：“你醉了？”
“没，才没有呢！”尤菲打了个嗝，脸上浮起一丝潮红，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在……呃……吃得更多，这种品质的沉果，我怎么可能醉？”
“好吧，可是我不会跳舞。”褚方知道争辩是无意义的，干脆直接拒绝道。
“很，很简单的啦！”尤菲小手一勾，从褚方腰间掏出那把白色匕首，塞到他手里说道：“拿着！用这个就可以了。”
“……”褚方表示很疑问。
“下一首是剑与爱人，讲的是……”尤菲晃了晃，音乐突然停了下来，低沉的，只有琴音犹在，到了依斯特独奏的时刻了。尤菲怔了怔，急忙拉着褚方说道：“开始了，快来。”
“我……”察觉到有人注意到了他俩，褚方被迫闭上了嘴，不过他是不会进入大厅中央的“舞池”的，想必尤菲半天拉不动他便会自己放弃。但他只见尤菲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然后感觉后背被什么重重推了一下，于是，他就这样被带入了“舞池”中央，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欢迎，我们的新同伴——褚方……”旁人在诉说着什么，褚方只感到阵阵头痛，这里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热情，现在该怎么办呢？临阵退缩已是不可能，可他是真的不会跳舞，特别是亚特兰蒂斯的传统舞蹈，脑袋里根本一点相关资料都没有！他讨厌这种感觉，不是害怕出丑什么的，而是这种手足失措的慌乱感。
“把手给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尤菲羞涩地朝他一笑，牵起了他的双手，在他诡异的目光中，将他右手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忘记节奏，不要在意步伐，跟着音乐，跟着我。”
琴音颤抖，尤菲牵着褚方的手，匕首直刺而来，这是盲目的第一步。少女轻巧地退后一步，躲过了锋锐的刀尖，但她没有放弃，又迅速贴了上去。
琴音再抖，匕首斜斜划下，是拒绝还是惧怕？少女被迫放开了左手，扭动纤细的腰肢，轻盈地侧身避让，松开的左手轻轻反压在了少年右手上，是在恳求还是哭诉？
琴音激昂，由静转动，眼花缭乱的手指，急速拨动着繁华的琴弦。匕首轻易挣脱了禁锢，连续攻击着前面柔弱的少女，坚定地守护着内心的信念。少女随着刀光后仰，碧蓝的长发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紧握不放的右手没有施加一点儿力道，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支撑着身体，是在尽力照顾着少年，害怕他跌到。
琴音断断续续，水纹波动，叮咚不止，匕首的主人开始恼怒了，不愿拖延，不再留手，白色的刀刃闪耀着不详的光芒。少女的脚步变得零碎，却不是因为慌乱和悲伤，而是意外的快乐和欢愉。她欢快地围绕少年旋转，匕首擦过她飞扬的衣角，她却毫不在意，那动人的玩耍姿态，分明是在享受，享受危机中的刺激？享受徒劳的挣扎？
琴音逐渐平缓，流水丝滑，匕首也放慢了动作，好像终于想起一直被紧握的左手，它慢吞吞地刺下，最起码，最起码要斩断这半边的连接。少女迟疑了，灵动的身影也僵住了，她不愿放开手中的人儿，却也不能阻止匕首的降落。于是，她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尽管让刀刃穿刺吧，她只想保护自己与少年的连接，只要手心的温暖还在，所有的伤痛都是值得的。
琴音低吟，单调地吟唱着，匕首终是停在了少女的手背上，原来少年也不忍心，不忍心伤害陪伴自己度过无数岁月的少女。少女欣喜地抚上少年的胸膛，她焦急而又充满爱意地询问着，你为什么还不死？
我已经永恒地沉眠了，啊，死亡是多么悲伤和寂寞，但我一想到你，就不再感到痛苦，你为什么还不来陪我？你忘了我们昔日的约定吗？你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吗？啊，快来吧，我的爱人，快来陪伴我吧！
琴音终是停歇了，少女幸福地拥抱着少年，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高举的匕首，是刺下？还是丢下？
新的一曲开始了，褚方怀抱着尤菲退场，怀中的脸庞恬静安宁，竟是睡着了。他摇摇头，将尤菲送回了房间，花香弥漫，没有闲情参观。他感到很是疲倦，默默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充满新奇和激情的一天，就此平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