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蛇蝎妇人
“这是江万里画的《江天‘春’‘色’图》……我家传了几辈人。站了,一定要好评]”
锦娘看着他抬起的袖口,眼神变了一下,只是笑着布好菜,收拾了空茶盏走开:“伍大哥慢慢先吃,厨下还有几个小菜,等我一并炒了端上来。”
“不用如此客气……”伍庆的话还没说完,锦娘又已经下了厨房。烧好的是一盘笋片炒‘肉’和一盘素几,都是江南平常的小吃,然而却香气扑鼻——对于长年在外的人来说,不啻于珍馐美食。伍庆虽然觉得乏了,但是闻得菜香,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赵安那小子……果然福气不小。”吃了几筷子,他叹息着咽了一口菜,看着旁边厨房墙上映出的‘女’人身影,家庭温暖而平静的气息弥漫着,让长途跋涉后的人完全松懈了下来。看着那个声音,灰衣大汉眼里渐渐有了明了的神‘色’——实在是个好‘女’子。
“伍大哥,伍大哥。”‘迷’‘蒙’中,陡然听到‘女’人唤他的声音,温婉恬静。伍庆蓦的从记忆中醒过来,睁开发涩的眼睛,看到了桌上点起的灯火和锦娘歉意的眼神:“菜才炒好,让大哥等得久了。来来,快趁热吃。”
“辛苦…辛苦弟妹了。”他说着,然而一开口就有些失礼的打了一个大哈欠,发觉困的不行了,抬手拿筷子都有些乏力。面前摆着满满一桌菜,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珍馐,但是‘色’香味俱全,显出‘女’主人的厨艺。
锦娘在桌子那一头坐下,殷勤给他挟菜,眼睛因为刚哭过还是红红的,然而眼‘波’却是有些奇异。伍庆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看了心里也是平白的一跳,倒不是想起什么香‘艳’旖旎的事儿,反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居然就这样死了……”吃了几筷子,看见伍庆一脸疲乏‘欲’睡的模样,锦娘也停了筷子,却不再劝他多吃,自顾自的又从袖子里‘摸’出那把紫竹扇,端详了半天,嘴里喃喃重复,“居然就那样死了……我还以为他会迟早回来,却不想就这样被人杀了。”
最后四个字,仿佛尖刀一样刺入灰衣大汉的心里。他登时困乏全消,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丈夫真是冤枉,以为可以回乡,却就这样被你杀了。”卢锦娘也不抬头看他,只是低头看着扇面。好像刚才滴上去的泪水还没干,她再度伸手拿出一块手绢去细细擦着,嘴里却是冷冷道。
“胡说!”伍庆又惊又怒,一手往怀里‘摸’去。便想拍案而起,然而忽然间脸‘色’一变——动不了!四肢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软软的不听使唤,他下一句的语气便立刻软了下去,“胡说。弟妹莫要‘乱’猜。我是好心赶了那么远的路过来送个信儿,弟妹也是明白人,不要‘乱’猜。”
“‘乱’猜?才不是‘乱’猜。”锦娘低着头,桌上的烛火映着她的脸,眼神如同冰雪般冷醒,微微冷笑着,将擦过扇面的绢子抬起,转给他看,“是这把紫竹扇告诉我的!”
伍庆的眼睛忽然就凝固了,定定看着锦娘手里那块手绢——
血!有淡红的血‘色’。抹在雪白的绢子上!
这……这怎么回事?明明那时候看过了,扇子上没有……灰衣大汉的喉结上下滚动,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锦娘的手将手绢握的很紧,凑到他面前来:“你说,我丈夫是被石头压死的,死前才‘摸’出扇子托你转‘交’——那么,这血怎么来的?”她顿了顿,细长的眼睛里冷光流动,映着烛火,令人惊心。
她淡淡道:“你不会没看过扇子。不过扇面古旧,血溅上去了也不显,干了轻易就看不出来。不但你看不出,我刚接了扇子也没觉着什么……不料方才擦掉上去的眼泪。却擦出血迹来!”
“我想起来了!”伍庆呆了半天,脸‘色’灰白,终于想起了一个理由,忙忙的开口,“我带扇子给你时,路上摔跤受了伤。想来就是那时溅上去的——弟妹你别多心。”
“是么?”锦娘定了定。终于抬眼看他。牛高马大的汉子被‘药’力定住了,在桌那一头满头冷汗,‘女’人合上折扇,低头笑,曼声再问了一句:“那么,我再问你,我丈夫的衣服,怎么会穿到了你身上?——不要欺我一年没见他了,你袖口破了,‘露’出里面夹衣,夹衣袖子上的那个补丁,我亲手缝上去的,记得清清楚楚呢。”
伍庆额上的汗更多,下意识的想把手往袖子里缩,忽然惊觉身体早已不能动。
“你还要不要再对我说,是我丈夫死前把贴身的衣物都给了你?……”锦娘掠着发丝,在烛下抬起头来,眼神盈盈,却锐利如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伍庆满额是汗,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锦娘的眼睛眯成细长的缝儿,细细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奇异神‘色’,他忽然觉得手脚发冷——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原来不仅貌美如‘花’,头脑这般的厉害。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杀了我丈夫,为什么还要特意到梓桐镇来一趟?”锦娘的眉头蹙得更紧,第一次眼睛里有不确定的疑虑,看着灯下的来客。
伍庆看着她,额上已经不在冒冷汗,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的摇头,蓦然说了一句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灰衣大汉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可笑,放声大笑起来——谁信呢?谁相信他千里风尘仆仆来到这个梓桐镇,就是想看那个叫“卢锦娘”的‘女’子一眼?
“来看我?”她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目光也变得益发凌厉,“说!是不是林逸青派你来的?”
“林一清?林一清是谁?你的相好?”伍庆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我不认识什么一清二清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赵安的‘女’人,是不是如同他整曰提的那样又漂亮又贤淑……”
自知今日已无法逃脱,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劫难的灰衣大汉不再震惊,反而镇定了下来,呵呵大笑着,回答道:“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卢锦娘。”
锦娘怔住了,手里的折扇轻轻啪的一声落到桌上,人也沉沉坐回椅子里,发起愣来。
“看……看我?”‘女’人用手支着额头,低着头喃喃重复了一句,眉目间不知掠过了什么样的神‘色’,“赵安,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惜,是我害了你……”
“你害了他?”看到锦娘变幻的脸‘色’,伍庆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松开手,仰起头,让桌上昏暗的烛火投到自己‘艳’若桃‘花’的脸上,侧头问来客。眉目冷冷:“当然,是我害了他。”
那张美丽的脸,映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一种奇异的‘阴’暗变化,‘女’人的眼睛陷在‘阴’影里。闪出幽幽的光芒,不知为何,伍庆看在眼里竟然心中莫名一惊——这个‘女’人,不简单……赵安那家伙还说对了一点,他的老婆绝不是个普通‘女’人!
赵安怎么会娶到这样的老婆?
她究竟是谁?
锦娘冷笑着,拿眼睛斜觑他:“你也不算冤枉跑了这一趟——你可知我是谁么?”
“我不叫卢锦娘,我的名字,叫罗翠环!”
她说着,忽然流下泪来。
“赵安……你一直对我好……当年……我爹给敬王府当厨子,误用了带毒的蘑菇。给下了天牢,最后死在里面,不是你帮忙,把我从教坊司救了下来,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伍庆顿时听得呆了,他看着‘女’人伏下身去,痛哭,断断续续的说着。
“后来,我认识了胡光远,他听说了我的事。想办法把我爹的案子翻了,辩白成功,还给我爹修了坟……他的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可你的恩,我也要报,所以后来我也把身子给了你……”
“我后来做了光远的四姨太,帮着他办了多少大事……呵呵,林逸青,你想不到吧?任你那兄长聪明绝顶。手段狠辣,学贯中西,又巴结上了皇太后,可最后终究难逃我的手心!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卢锦娘——不,罗翠环的手用力抓着紫竹扇,指节发白,伍庆听得有轻轻“嚓”的断裂声响起。
“光远下了狱,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林逸青搞的鬼!从你在日本现身的时候儿起,我就知道,我迟早要面对你!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林逸青,你现在得逞了,光远给凌迟了,左大帅也罢了官,可你不要忘了,你还没有抓到我!”
“赵安……你是我的后手……我‘交’与你的钱银,你都存着了,为的就是哪一天给我用……可惜……我没想到,你会因此给人栽赃陷害,发配到了塞外,服半年苦役,本来今年开‘春’就能回来的……可没想到,你竟然给这歹人害了……”
叫罗翠环的痛哭的‘女’子蓦然从掌中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冷厉的盯着灰衣大汉,眼神可怖。
“你麻倒了我,是要拿住我解去告官吗?”在罗翠环这样的眼光下,伍庆这样死里逃生过来的江洋大盗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禁不住问道。
罗翠环冷笑起来:“告官?再抓你去塞外么?——再让你逃一次?”
‘女’人的眼里都是恨意,然而却是‘阴’沉而森冷:“你是逃回来的……是不是?反正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甚至没有人知道你今天来过这里……”
伍庆陡然觉得不好,然而不待他询问,锦娘已经站了起身,进了后面的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转而,灶下传来噼噼剥剥的声音,浓烟和火气一阵阵透了出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要干吗?
他心里莫名一阵惊慌,感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在步步迫近。他极力想活动手足,然而依然因为麻痹而丝毫不能动弹。正在他勉力挣扎间,陡然觉得一阵冰凉,有什么东西从顶上一直浇了下来,透心透骨的凉。
“你要干什么?——”伍庆惊骇莫名,脱口问道,闻到身上奇异的麻油香味。正在迟疑,忽然看到罗翠环放下提壶,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烛台,站到他面前。那烛光映着她的脸,一明一灭。
这个‘女’人的眼里,有疯子一般的疯狂和冷慎。
“那林逸青手下的东洋杀手,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也许很快便会找到这里,我正想要离开这里,你来了,正好帮我一个忙……赵安……我这就替你报仇……”
罗翠环诡异的笑起来。然后,手一倾,烛台“啪”的一声,落在了伍庆的衣襟上。
“不!来人哪!救命!——”
是夜,梓桐镇大火。
那起火的火势特别旺,蔓延了半条街,火灭了以后,在赵安家里找到了被烧成一段焦木的赵安媳‘妇’儿,蜷缩在桌边。那个出名能干贤惠的‘女’子,苦等流刑的丈夫,眼看着就要团圆,却被这一场火活活烧死。
也有人说那火来得蹊跷——那是镇口上的庙祝,想起了那一天白日里,曾有个外地来的灰衣大汉在镇口询问过赵安家的地址,那大汉穿的破破烂烂,一脸风尘仆仆,眼睛冷厉,看上去就不像个老实本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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