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儿17

崔玉巧、刁美叶在花儿娘家整整一天的工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半个月亮爬上来，挂在清静的夜空照着各自回家的路。

晚饭没吃，崔玉巧借着月色来到李青山家，商量着给彩礼钱与买东西的事情。

唉，事到如今俺也没法，这么多钱往哪儿弄去耶……

那不能少要点儿？李青山爹看着坐在桌旁直摇晃手的崔玉巧说。

看，谁说不是耶。

给她家的爹娘好好说说，就是磕个……

咋个好好说说，咋，让俺磕头……崔玉巧想说李青山的爹两句，但听李青山爹的话多半是盼娶儿媳妇心切。就又说：恁当俺没尽心呀？别看俺只是个叔伯婶的，俺也丢鞋掉衣裳的慌慌着跑去给恁儿说媒。又说：可俺也得要体面，不能让人笑话俺。俺的面子比谁的面子都要紧，说句啥话吧，俺丢了面子，比丢了女人的裤衩子都重要。

耶耶，当着孩子的面儿恁说个啥耶。李青山爹指点崔玉巧说话不顾忌。

崔玉巧却不以为然，扳了脸一本正经地说：俺的嘴都磨破啦，俺不在乎，在乎有人不理解俺。崔玉巧想说李青山爹这个号称铁公鸡的老东西，要值她的人情。当然她明着说不好看，她要李青山过继给她的事怕他爹有意见，才如此一说。

李青山爹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这个当婶的给自己抢儿子也不是几天的事了，他要不是看在过去小丫她娘在世的情分上，怕是早给崔玉巧翻了脸。而他此时的意思也很明了：只要让俺青山娶上媳妇，啥都好说。他婶的恁是个明白人，青山找媳妇的事俺都托给恁了。

爹，婶的，别为这事说啦，俺不让您们作难。李青山坐在屋里的板凳上望着躺在炕上的爹，和高一声低一声的崔玉巧说道。

崔玉巧见李青山难受，心里不是滋味，嘴里喃喃一会儿，说：这样吧，俺给恁凑凑钱，不够的话，俺再向俺闺女们要要，反正凑齐喽，叫俺青山把喜事订下来，如可能的话，好在眼下或晚些时候就把喜事给办了。崔玉巧无奈，大有硬着头皮往前冲的味道。如果李青山结了婚，她总算了了这桩心事，也正是能让李青山认继过来的机会。况且，趁此时机又能在全公社三里五乡，乃至十里八里的乡亲面前露露脸：看看，人家这干娘当嘞多么操心啊，是个好人，好媒婆嘞。

崔玉巧把好事朝深处想，觉得一举两得，心里一阵喜，就对李青山的爹说：

恁看俺刚才说的女方家要的东西，行不行，中不中？

李青山爹腿不利索，嘴也不太利索，哆嗦半天才含含糊糊地说：

俺，俺，俺听他婶的嘞，恁说中就中，行就行。俺相信俺那大兄弟和恁这当婶的嘞。

咦，行啦行啦。看俺拿钱了，开始往俺堂堂和俺身上推嘞……忽然，崔玉巧拽了一下一旁正给他爹捶背的李青山，说：哎呀，俺想起来了……恁小子和花儿不是同学吗，又自搞了好几年对象，去找找她说说少要点不行？不行的话，还按刚才俺说的，俺不失言。

好是好，这恐怕不是花儿的主意吧，俺觉着花儿不会要俺这么多的彩礼……李青山听崔玉巧叫他去见花儿说少要彩礼的事他没表态，只是嘴里说了几句就又朝他爹看了看。

李青山爹似乎理解儿子的意思，就点了点头。李青山会意，也算是迎合了他爹的意思也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黑下来的时候李青山鼓起勇气找到花儿，和她一起来到村旁打麦场上。深蓝色的夜空格外寂静，两人眼里也满了星空和那镰刀一样的月。

恁看，多好看耶，那是不是像牛郎与织女在搭鹊桥相会？花儿望着遥远天际的星云，一种幸福涌上心头，她依偎在李青山的怀里，呢喃地自语而又伤感地说：灵空的夜啊，让俺俩化作一朵白云扑入恁的怀抱吧……花儿的鼻子一酸，泪水滴在李青山的手上。

别哭呀，恁送俺那本种蘑菇的书，不是让咱们在世上过上好日子吗？

那俺娘不让咱俩过，该咋得嘞俺的哥？

哪有娘不让闺女过好日子的。

俺娘就爱钱，说要俺给俺大哥换媳妇。

李青山一听这话，那还能说要花儿叫她娘少要彩礼。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哭成泪人，他心一软，差点想说给花儿再加上一些彩礼。

恁喜欢俺，不早点找个媒婆来俺家，咋那次到别人家去相啦？花儿有些疑问，问李青山。

李青山无语。沉默了一阵，说：花儿，恁给俺的书，俺把它当成了咱俩的定情物。后来找恁没找着，都说恁进城当工人去了……恁不当老师啦，俺也灰心了，正好那天俺婶的给俺说了一个媒，没想到……

俺不想教书了……花儿似乎有啥难言之隐把话题转到现实：咱俩的事恁知道俺娘现在愿意啦？俺觉得她不会……好像俺娘那天天黑和刁美叶一起叨叨了半夜……青山，恁得有心理准备呀。李青山嗯了一声。花儿尽管在夜里，她也如怕让人瞧见似的低着头，手不停地捋着她那乌黑发亮长长的大辫子。

又沉默一阵，她把脸扭向李青山注视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喜欢她，是他们在学校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不过像其他同学毕业各奔东西一样，自从一别，说话的机会只能是偶尔的相遇。

此时花儿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她见别的男人没有这样的感觉，惟独这个男人……花儿不想说她被走后门的关系，挤掉了她已经有了两年民办教师资格一事，让自己堵得慌，让他也起怨恨。她今晚只想给爱她的男人，喜欢她的男人多呆一会儿，感受那从未有过的暖意。

第二天，崔玉巧知道结果后，她就叫来张大歪老婆、五大丑老婆两人商量。说：没他奶奶个腚蛋儿嘞招啦，就按花儿娘要的给买吧。张大歪老婆像是听错了，说：奶奶，俺只能和大丑家嘞给奶奶买幅画贺喜。五大丑老婆点点头。崔玉巧说：不用恁俩给俺买啥，俺是让恁俩给俺想想，别落下要买的一些零碎，要不，怕花儿娘再给找茬。俩人一听如此，就数算起来。接下来崔玉巧就开始张罗买东西，一天里往公社集市上跑好几趟，慌忙中还绊跌一脚。虽不打吃紧，皮毛之苦，但也揉搓了两天。张大歪老婆来看崔玉巧。崔玉巧说：奶奶个腚蛋儿嘞，绊脚啦。张大歪老婆说：还是那个弯儿啊？就呵呵呵笑。崔玉巧说：笑啥嘞笑。也想，要个过继儿子就得付出这么多，没有生，养恁还埋怨啥，这伤痛也许够便宜的吧。接着她紧锣密鼓的把三个闺女召集起来，让闺女出钱出力，就像自己亲生儿子要结婚一样，倾家底。

范河套村的唢呐手老田头听说崔玉巧要办喜事，就自告奋勇地领着一个小戏班子来家，说要在那天吹个喜庆。李村的李大棒送来半扇猪肉。早有本村老学究七武写好了喜联门对。崔玉巧当然明白除村里七武外，这些都是要自己给他们儿子说媒的主儿，然而更多的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呼呼啦啦来帮忙，还是让崔玉巧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事情并没顺着走，就像那晚花儿告诉李青山让他心里有准备。崔玉巧只想办的喜事像青蛙一样，游在刁美叶正在加热的水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