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奇怪本能
青年强行压抑着站起来的冲动,继续隐蔽地观察着那两个乘警的行动。没过多久,他终于弄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一般来说,乘警在深夜的巡视,主要是为了提醒一些粗心大意的乘客把随身财物放好,不要在睡梦中给小偷可乘之机。同时,对隐藏在乘客中的小偷也起到震慑的作用。所以,乘警巡视的目光应该落在乘客的财物上,例如随手放在小桌上的手包、手机等等。但青年却发现,这两个乘警观察的目标却是乘客的脸,他甚至看到一个矮一些的多次弯腰去看低着头睡着的乘客的脸。而且,他们只观察男乘客,坐满女乘客的座位他们看都不看就走过去了,这种排查方法明显是在找人。青年虽然失去了好几年的记忆,但不知为什么,对这类抓与被抓的事情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刚才,正是这种敏感压制住了站起来的冲动。而现在,他又本能地感觉到,这两个乘警要找的人,正是自己。
稍稍冷静一下之后,他又想到,找人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是自己失踪之后,家人朋友已经报案了,这两名乘警正是接到了协查通报,在这列火车上寻找自己这个失踪了的受害人呢。
这么一想,简直是顺理成章,青年简直为自己刚才怀疑警察的龌龊想法而感到羞愧。
与此同时,心头的警兆却不仅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强烈。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甚至是无法理解的直觉,就像丛林中的野兽被天敌盯上一样,整条脊骨都冷冰冰的。
理智,让他立刻站起来向乘警求助;直觉,让他立刻躲藏起来不要被乘警找到。
到底听哪边呢?
两名乘警一路走来,迅速而仔细地查看每一个中青年男乘客的面貌,有时候还低声商量几句。从他们前行的速度就能轻易判断出,他们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哪怕长相相似的都没有。
忽然,个子矮一些的乘警拉住了走在前面的高个乘警,用眼神示意他看一个座位下面。这是一个背靠背的六人大座,座位下的空间很大,却有两个软包不正常地露出半截。弯下腰再仔细看看,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见一只灰色的运动鞋的鞋尖。二人相视一笑。他们俩可是老搭档了,最近几年来一直在这趟火车上搭伴执勤,抓过的小偷扒手没一千也有七八百了,对付这种藏在车底的小贼可以说手到擒来。
矮个从腰带上抽出了强光手电,高个则解开腰带侧面的搭扣,把粗壮的橡胶电棍攥在手里。这是他们惯用的抓捕方案,矮个先蹲下用强光手电往车座底下一照,大喊一声出来,车底的人肯定从另一边爬出去。只要他一露头,高个乘警手里的电棍一出溜,不管多狡猾的小贼都会立马癫痫发作,毫无反抗能力。
但是,这次抓捕却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矮个乘警突然蹲下,一束雪亮光芒照到座位下面,只照到两只运动鞋。憋足了气的一声大喊只能闷在嗓子眼里,把脸都憋红了。
高个乘警攥着电棍等着呢,半天没动静,蹲下一看,空无一人。
“靠,这都能看错?”高个乘警把电棍别回腰带上,不满地嘟囔着向车尾方向走去。
矮个乘警也好不懊恼,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说:“真他妈点背,这谁的破鞋呀!唉,等等我。”
这个座位斜对面的行李架上,一个软包轻轻动了动,露出了一对漆黑明亮的眼睛。怪不得两个乘警找不到人,那个受伤的青年根本没藏在座位下面,而是躲到了高高的行李架上。
此时,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一种后怕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那个座位下面,正是他躲藏的第一选择。当他看到两个乘警越来越近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钻到座位下面,只要缩成一团,再用几件行李遮挡一下,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但只是一瞬间,身体的本能就否决了这个方案,而是操控着身体踩着座椅和靠背爬到了行李架上,侧着身尽量向后贴到墙壁上,又拉来几个小件行李挡在外侧。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毫无声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行李架上空间有限,可用来遮挡身体的行李也大小不一,仓促间根本不可能伪装得天衣无缝,膝盖和大腿部分甚至都没挡严实,只要向行李架上看一眼就能发现古怪,但两个乘警的注意力都在一个个沉睡的乘客的脸上,还有容易藏人的座椅下面,根本没往上边看。惯性思维造成的视觉盲区,帮他逃过一劫。
又过了一会,他慢慢地探出头看看,两个乘警已经走到下一节车厢了,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他把身边的行李小心地挪开,踩着座椅靠背爬了下来,坐到一个空座上。再探头看看,两个乘警背对着自己已经越走越远了,周围的乘客也没有被自己的动作弄醒,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抬头看看差不多有两米高的行李架,真想不通刚才自己是怎么上去的。
一放松下来,全身上下一阵酸疼。更难受的是脑子里,不但要承受着后脑伤处的隐隐作痛,更因为想不通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迷局而头痛不已。乘警为什么要抓自己?难道自己是个小偷?也不对,小偷都是偷别人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自己周身片纸皆无,被偷还差不多。另外,身体里那个奇怪的本能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面临选择的时候,本能总是瞬间击溃理智?为什么本能支配的身体运动能力那么强?
“前方到站,九台站。请在九台站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前方到站……”
车厢喇叭里传出的报站的广播把头痛不已的青年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从车窗向往看去,黑漆漆的夜里已经可以看到一串串黄色的路灯。青年双目一亮,精神为之一振。他想到,既然这两个乘警有古怪,那正好在这站下车。只要离开这列火车,自己就安全了。问题是,自己手里连张车票都没有,怎么出站?另外,这身脏兮兮的衣服也很引人注意。
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忽然看到刚才差点把他绊倒的那个家伙正趴在小桌上沉沉睡着,而他的身上恰好披着一件灰色的带帽卫衣。他无声地笑笑,暗想刚才你绊了我一下,这件衣服就当是给我的赔偿了。捏着卫衣的帽子轻轻提起,拿到手里,卫衣的主人仍然呼呼大睡。再向车尾看看,已经完全看不见两个乘警的身影了,心头稍稍稳定了些,向车头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青年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整理着刚刚穿上的新衣。灰色的卫衣长短正合适,只是肩膀处有些紧窄,好在卫衣有弹性,倒也不算很难受。换过衣服之后再看看镜中的自己,果然正常了许多,混迹在人群中也不会引人注意了。整理好之后,抬起车窗,把之前穿的脏衣服扔了出去,然后再关好车窗。
突然之间,他想到在十四号车厢的盥洗室,那条沾着自己血迹的毛巾还扔在盥洗台上,万一被那两个乘警发现,就能确定自己肯定在车上。唉,当时光想着有困难找警察了,怎么也想不到现在最怕的正是警察。不过事已至此,返回去处理那条毛巾根本不现实,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前方到站……”
报站的广播再次响起,火车的速度也渐渐降下来了。青年探头一看,车厢里已经稀稀落落站起来七八个乘客收拾着行李准备下车。这件卫衣的口袋里有一百多块零钱,但并未附送车票,只好眼睁睁放弃这次下车出站的机会了。而且,乘警和车站都是一个系统的,就算手里有票,出站时也可能面对警察的排查。在想好万全之策之前,还是不要冒险。
想到这,青年继续向前走了一节车厢,在一个刚刚空出来的靠窗座位上坐下,戴上卫衣的帽子,趴在小桌上装睡。
九台站并不大,火车只停了两分钟就缓缓开动起来。上车的乘客并不多,没多一会就都找到空座坐下了。火车渐渐驶出了九台市区,车窗外的灯火越来越少,终于归于一片深沉的墨色。
青年一直在装睡,脑子却并没有休息,而是努力思索着为什么会有乘警抓自己。难道,自己是个做了坏事的通缉犯?可是,印象里的自己并不是个坏人,高中时还为了保护一个女生多次与几个社会青年大打出手。这么一个满身正气的大好青年,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就堕落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通缉犯?
与此同时,心里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发表着不同的意见。俗话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本质不错的孩子经不住种种诱惑迅速堕落的例子一抓一大把,有些高智商犯罪的主谋还是知名大学的高材生呢。而且,最近六七年的记忆都丢失了,你怎么知道这六七年时间里做没做过一些坏事呢?六七年的时间可不短了,足够让一个三好学生堕落成为社会渣滓的了。
一个女人的说话声把青年从思想斗争中拉了出来:“查票了查票了,睡着的都醒醒,把车票拿出来,没买票的准备好钱补票。查票了查票了……”
青年抬起头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乘务员补票只收钱不看身份证。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呀,补一张车票,然后大摇大摆地下车出站。虽然站台上也可能有警察,但至少比在封闭的车厢里好应对得多。
这个想法让青年激动不已,摸出口袋里的零钱,准备补票。
正在此时,青年眼角一跳,看到刚才那个高个乘警从车尾方向的下一节车厢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急,看向两侧乘客的眼神很锐利。青年心叫一声不好,八成是那条带血的毛巾被发现了。这种情形,想藏起来是不可能了,他当机立断,趁着乘务员给邻座乘客补票的时候,站起来向车头方向走去。
乘务员抬眼看了一眼,轻轻嗤笑了一声。她随车工作十几年了,这种贪小便宜逃票的年轻人见得多了。火车就这么大,躲能躲到哪去,唯一能藏人的厕所都已经在查票前清空上锁了。所以她并没有叫住青年,而是一边给别的乘客补票,一边想象这个年轻人被堵在车厢的某个地方,掏出钱来补票时候的尴尬样子。这几乎是她单调的工作中唯一的乐趣了。
走到车厢连接处时,青年迅速向右侧一闪,慢慢探出头向车厢里看去。乘警刚好走到乘务员身边,他从裤兜里拿出警务通手机给乘务员看,同时跟她说着什么,乘务员一边看一边摇头。乘警又说了句什么,然后收起手机,越过乘务员继续向前走去。
青年心头惊惧不已,趁着乘警低头看一个睡着乘客的脸的时候,赶紧把帽檐向下拉了拉,快步向车头方向走去。只要拉开距离的话,再找到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走过了整节车厢,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躲藏之处。当他心急如焚地走入下一节车厢时,一个穿白衣服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大手一张,向他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