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夜将尽，雪未停，人不眠。

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应该说是个骨子里充满柔弱的人。

寒冷的季节，心，生满疮痍。树叶掉光了，枝桠上落满积雪。山顶是雪，阳光下熠熠夺目，地上也是雪，厚厚的没过鞋子。

夜已尽，雪已停，人呢？

初秋我还伏在我肩膀，我还坐在她床前。

……

12月28，我很清楚地记得这天，因为再有两天就是元旦。

这天我睡过了头。

所以我骑车到砖厂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砖厂前面停着两辆大卡车，载重都是三十吨位。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谈成这么一笔大生意的，以往还真没见过用大卡拉砖的。我把我的二手自行车倒在厂子外面，一边脱手套一边往里走。赵干宝正坐在砖坯上晒太阳，看见了我也没吼我。我突然发现许桂林和陈山东也坐在另一边的砖坯子上，一个把玩着手机，一个叼着烟。

我冲赵干宝嘿嘿两笑：“赵哥，不好意思，今天又睡过头了。”

走进，我才发现赵干宝脚下散落着十几个烟头。

赵干宝抬起头：“小刘啊，赵哥对不起你，你……你这些天都白干了。”

说完他又低下头，默默抽烟。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砖不是卖得好好的吗，路边那卡车，那……啊？”

“老板跑了。”

“啊？”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板跑了，他已经把砖厂卖给了别人。”

赵干宝无奈地望了望天空，他的眼角已经湿润。

“操，什么意思，老子这么多天起早摸黑，都他妈白干了？”

我的火气瞬间喷发，却不知道怎么泻火。

“我们都在这干了一年了。”这是许桂林说话了。

我听见许桂林的话，就像枪口瞄准了敌人，我顺手抄起地上的一个铁锹，走到许桂林面前，我拿铁锹指着许桂林，可最后还是指向了赵干宝。

“你们没他妈合起伙来演戏骗我吧？”

赵干宝是个老实人，和我父亲是一个样。我心里面明白，他干不出这事。但我没有理由不找他茬。我在他手下干活，他就是我老板，我不找他拿工钱，那我找谁去？至于他说的什么老板，我没见过。赵干宝看着鼻尖前的铁锹，心里抖索了一下。铁锹因为平常铲沙石，锹头已经磨得铮光瓦亮，阳光下反射着一道寒光。

“小刘，我要是骗你，用得着在这跟你演戏吗，我昨就收拾东西回四川了。”

河风刺骨，赵干宝皱着眉头。我望着他长满老茧的双手，缠满创可贴的手指。半白的头发和好几天没打理过得胡须里落满了河沙，他的脸蜡黄，他的唇干裂，他的眼血红，他的衣服沾满干掉的水泥浆，他的胶鞋张开了鳄鱼嘴，他住在用烂砖头砌起来的简陋房子，抽着三块五一包的劣质香烟，吃着没有油水的水煮白菜，我只得轻轻放下铁锹。

“你告诉我老板住哪，我他妈找他去？”

“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哪，我只有他手机，但现在已经打不通了。”

“操，你们在给人家干活，怎么连人家住哪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是个河南人，叫王巴丹。我以前也是跟一个老乡在他手下干活，后来那老乡因为得病不再出门，但我一直跟着王巴丹干。连今年已经干了有五个年头，以往钱都是很稳妥的，可不料今年……”

砖厂不像酒店，初秋可以每月按时拿到上个月的工资，但许桂林每个月只能领取五百块的生活费。在砖厂或是工地上干活的农民工都是年底才结工资，平常月份只能拿一点生活费。砖厂毕竟算不是正规的企业，不过是打野的皮包公司。再说农民工这种靠老乡介绍老乡找活干的招工模式太落伍了，他们法律知识浅薄，也不懂得签订劳动活动。当然拉萨也有很多正规的家政公司，但很少有人愿意去那花钱。

赵干宝说王巴丹以前在翩紫小区租了套房子，他们跑去问了，半年前已经搬走。

这时候大门口来了一群人，一个西装革履的矮胖男子左手拿着一个黑色皮包，右手指指点点，对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身边的两个小伙子应声跑到一个搅拌机旁，从屁股后面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大扳手开始卸搅拌机。

我跑过去，举起铁锹就往正在扭螺丝的那人手上敲去。那小伙子也是眼疾手快，迅速施展缩阳功，他的手才免遭一劫。只见铁锹打在钢板，花火四溅。

我吼道：“滚一边玩去，这是你随便动的吗？”

那小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你想干嘛，你们老板已经把这里卖给我们老板了。”说完他就把头望向手拿皮包的矮胖子。

我也不理会，直接骂道：“******，想搬机器走，先把老子工资付了再说。”

矮胖子已经过来，他先是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才缓缓地道：“你们王总在澳门赌钱输光了不敢回来，他已经把砖厂和厂里的所有设备全部卖给了我们。我们是有买卖合同的，如果你再妨碍我们做事，我们就只好不客气了。”

我举起铁锹，“老子不管，你们要敢拆机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