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昔日杀名
天池大陆,北津国,竹川镇。
一处幽静的竹林中,有着一座孤伶伶的坟,坟前有三人,两个静静站着,默默望着孤坟,衣着稍显华贵的女子,一个散漫卧于地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大看得清脸庞的男子。
“冷四,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坟墓?”
两女之中,位于左侧的容貌一般,穿着浅黄色衣服的一个,一边问着话,一边弯腰朝着这并没有墓碑的坟墓恭敬地鞠躬,话语中似乎含着什么意思,语气却很是平静。
时有微微的风,于这初秋,遣落了如絮的竹叶,一舞一舞之间,给孤坟穿上了独特的衣裳。
冷四便是那邋遢的男子,听得话语,他朝坟墓望了望,正有轻风拂过,现出了刻满尘霜的脸。
“我不清楚你的身份,也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我认得你那日擒下我时使用的剑法,那是这座坟墓的主人萧剑曾经得以名扬天下的潇湘剑法。”
说到这里,冷四不再看那坟墓,而是扬起了头,望向了先前说话的女子:“据我所知,萧剑在世的时候,这套剑法并没有传于外人,那么,你一定是帝临的传人了。”
望着女子的容貌和穿着,冷四略显疑惑,说完这些话,好像终于想通了,一脸的意外之色,突然就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出去了两步,却又似乎觉着自己失了气概,很快便镇定下来,依旧显得颓废萎靡,只是不曾再卧坐下去。
“对了,我知道了,你是帝国的三公主,新晋的先天高手尚音如。”很快,冷四就猜出了女子的身份,尽管他已数年不关心世事了,不过像这样轰动大陆的事情,就算再怎么不感兴趣,也会自然而然地知道,更何况,他虽然武功有限,但能在正面让自己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一招就将自己擒下,这样的手段,除了先天高手,也不可能有人能做到了。
叫尚音如的女子并没有在意,倒是于她身侧的,那个约莫十**岁,一脸英气的女子猛然转过身,探手从腰间扯出一把软剑,由着剑身龙蛇游动,直面冷四。
“新蓝,祖师墓前,不可动武。”
尚音如微微斥了一句,终也转身,望着冷四:“冷先生,不必激动,我找你来,只是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师兄没有告诉我,而我,则的确是潇湘剑法的传人。”
“唉…”待得叫新蓝的女子收起了剑,冷四叹了口气,复又望着萧剑的坟墓。
“既然公主找到了萧剑的坟墓,想必早就去过当年他们父子居住的旧宅了。我固然活着,武艺却多年不曾寸进,便是当年发生在旧宅及附近的一场厮杀所致。”
说着这话的时候,许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这冷四的脸上,竟是有着畏惧的表情。
尚音如朝冷四点了点头,道:“嗯,我查过了,八年前的那一战,你是唯一的生还者。尽管你当时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而被师兄忽略了,不过,先天之下的武者,能从先天高手手里活下命来,你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了。”
很明显,尚音如这话说的,让冷四心里无语,不过,在先天高手面前,他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道:“四十余年前,天启帮有两个名动武林的高手萧剑和孙火。先天之下,两位堂主少有敌手,风头甚至盖过了当时的帮主,自然是未来帮主的人选。两人武艺不相上下,性格却大不相同:萧剑优柔寡断,随性自然,没有野心;孙火则脾气火爆,敢为敢当,志向远大。两人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秉性相投之下,那时却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听到这里,那新蓝冷哼一声,一脸的怀疑,突然出言打断了冷四。
“你这糟老头,定是撒谎,最后杀害祖师的人,分明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孙火。”
冷四无奈,也不好解释什么,面对顶级高手,他心中不无压力,别说他此时武艺,还不如当年,就算是当年的他,也从没想过去跟先天高手对抗,至于那平生唯一的一次,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何况,为此,他也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想了想,他望了望尚音如,见到后者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遂不理会新蓝的举动,接着道:“我入帮是二十年前,事情多从孙火那儿听来,想不与事实有出入。性情使然,加之貌俊,萧剑的武林朋友很多,红颜知也不少。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子,倾城倾国,便是当年无奈嫁入了南陵国的燕妃。那以后,萧剑开始消极,逃避帮中事务,日夜借酒消愁。终于有一天,他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在酒醉到极度迷糊的情况下,他和本来是红颜知己的帮主之女有了一夜春情。”
“啊…”新蓝大惊失色,一脸的讶然。
尚音如也有些意外,只淡淡地道:“想来,那一晚上,师尊应该是迷糊中认错了人。”
冷四也不表示什么,继续讲述起来:“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搞得清楚,而之后过了月余,帮主便召回了萧剑,不允许他喝酒,待得他清醒之后,又召回了诸多的堂主,于聚义堂中,当众宣布要把女儿嫁于她,他犹豫了多年,偏偏那一刻却斩钉截铁了一回,直接就一口回绝了,他说他宁可负一人之情,也绝不负自己的心,他没有多余地解释,不过我们掰着手指头也能想出来。”
许是冷四也曾有过类似的故事,抑或是也有深爱的人,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竟显得很是柔和;尚音如则依旧显得平静,却掩不住脸上那丝若无的无奈;而新蓝则像情窦初开的孩子,莫名地向往之表情。
“萧剑的做法,使得帮主雷霆震怒,立时便宣布将其逐出帮会,并下令一干堂主,格杀其于当场。”说完这一段,冷四偷偷瞟了下两女,发现两女没什么大的反应。
尚音如怎会不知冷四的动作和想法,只淡然道:“不必吞吞吐吐,继续说下去。”
“当时发生了怎样的战斗,我不得而知,只是孙火告诉我,萧剑那时的确武艺极高,大半只脚都跨进了先天之境,若没有那次的战斗,想来过得几年,大有可能会成就先天高手的,是以本来诸位堂主是困不住的,奈何帮主也加入了战斗,与七位堂主组成了八卦阵。按照那样的形势,只要萧剑不是先天高手,断不会有生机。偏偏孙火心中惋惜,不忍好友乱刀加身,是以偷偷放水,致萧剑逃出生天,之后销声匿迹。帮主终眼力老道,看出孙火的行为,固然仍旧耐于他的武艺而重用,却一直不肯放权,致孙火逐渐心理扭曲,憎恨帮主,甚至憎恨萧剑。于是,祸事便自开始,一件接着一件,直到最后整个帮派都没了。”
冷四没有说余下的事情,他很清楚,余下的事情,眼前的公主必然都清楚。
“我师兄离开这片大陆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他之前的事情,我却不太清楚,你说说吧。”
沉默了一小会儿,尚音如略显怅然地问话。
有些事情,无法过去,有些人,永远在心底,她能在这个年龄达到先天之境,成为一代宗师,她心底深处的那个人,可谓是功不可没。
“关于帝临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只在当时跟随孙火行动之前,听其说到萧剑有那么一个习武多年的年轻义子。似乎他也是那时才查探到这个消息,当时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
“额,这些年来,你好像很是执着于当年的事情,我虽不关心你的缘由,还是想问问你,对于我师尊,你可还知道其他的事情?”尚音如略微沉吟,又接着问了。
这次,冷四并没有立即回答,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试探般说道:“对了,有件事情,我虽然查出来了些,却不知道真假,只能靠公主你自己判断了。”
“你说吧。”
“据说,萧剑年轻时曾去过一趟狮王山,回来后不久,就收养了当时只是婴儿的帝临。”说完这句,冷四好像就真的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可以提供了。
尚音如只好摆了摆手:“罢了,你走吧。”
到这个份上,后面的事情,她自己都知道,也不需要再问了。
尽管没得到多少消息,不过,多少还是有了这最后一条重要线索。
整个人仿佛放下了重担,冷四那张枯槁的脸松弛了许多,也不废话,慢慢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随着竹叶的飘零,折身缓缓离去了。
尚音如并不关心这个离开的人,但那新蓝却默默注视了那背影许久,直到消失不见,她脸上微微有些疑惑,待得转过头,望着身边的师尊的时候,她脸上的疑惑,更加地重了。
……
“师尊,这宅子就是当年师叔和师祖居住的地方吗?”
离开了墓地,师徒俩因为顺路,就再度来到了萧剑和帝临曾经居住的地方,不过并没有进去,毕竟这几年过去,这房舍,已经换了主人,是以她们只于外面不远处观望,不想打扰,抑或是她们明白这宅子既已换了主人,即便热闹,亦与她们无关。
“嗯,就是在这里及附近,八年前,孙火以八卦阵困住了祖师,致祖师最终殒命于他的偷袭之下,而你师叔固然是最顶尖的高手,在杀了几名偷袭者之后,赶回来却是晚了。对了,方才你见过的那个冷四,就是当年参与袭杀你师叔的人之一,不过他却是侥幸未死。”
“那么,后来如何?”
新蓝年少,一直成长于宫墙之中,若不是这次缠着尚音如,都没机会来外面,至于武林中的事情,自然历的不多,而自己的这师尊,也是在这次带自己出来之后,才第一次和自己讲了她以前的一些事情,是以此时忍不住就继续追问了。
尚音如微微一笑,想起自己那时也是新蓝这般模样,脸上浮出缅怀的表情,颇为耐心地道:“你师叔赶回来的时候,师祖还有一口气,师祖是个明白人,其实并不怪孙火的做法,是以不希望你师叔伤害那些行凶的人。”
“为什么呢,人人都说杀人偿命呢,怎么师祖反倒不希望师叔为他报仇?”
“有些事情,将来,你会明白的。”
尽管这般说着,尚音如却也是心中疑惑,她只是觉得,太多人世间的道理,她不需要去追究。
“哦…”新蓝乖乖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最后,师叔报仇了吗?”
“你师叔啊,他不像你师傅我这般优柔寡断,一昧好人,更不像你师公那样以德报怨,他可是恩怨分明的,一旦认定别人错了,就绝对不会留情,是以最后他出手杀死了几乎所有参与那次暗杀的人,也就冷四一人侥幸活了下来。对这些我倒不觉得太过,只是他后来又特别花了月余时间,一路厮杀,收割人命数百条,竞将整个天启帮都连根拔除了,让我很是反感。当然,那些事情,都是我后来才知道。”
听得帝临曾经的血腥杀戮,新蓝砸了砸舌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师叔好可怕,真是睚眦必报啊。难怪师叔只是在武林中出现了才那么一年多的时间,名声竟是一直传到现在。”
她心里其实想着别的,只是不敢说出来:看来人们说的有关孩子夜里哭闹,就用师叔的名字去吓唬,应该是真的了。
悠悠地叹息一声,尚音如也不表示什么,又略微多望了几眼那不远处的宅子,终是扭过头去,对新蓝道:“记住你师祖的墓地,那是你师叔当年弄得,是以不必修缮;记住这里,将来若是这家主人愿意出让宅子了,就买过来吧。”
“哦,知道了,师尊。”新蓝又自点头,心里直嘀咕:怎么不直接收过来宅子呢,还要那么麻烦?
“走吧。”
随着尚音如这句话,两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师尊,我们要不要去狮王山?”微风中,新蓝的声音,随着其人影的模糊,渐渐再难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