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蜕变（下）
这是林夕阳第一次见到爷爷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不服老不服输一直想用自己已经不再硬朗的身板顶起华夏一片天的老人真情流露。爷爷从小对他的教育从来都是严厉苛刻，有板有眼的严厉，他在夕阳心里的身影一直是伟岸挺拔的。但是此时的老人显然已在岁月面前磕下了头，走向他的古稀之年。
夕阳别过头，拼命的眨着眼，不让自己哭出来，即便老人知道也不让老人看见。这世上最悲情的事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陌路。爷爷的爱直到今天他才是清晰的感受出来，这是一种无声的爱，伟大而真挚。本该安详晚年的老人现在是费尽了心神，操白了头发关注着他呵护着他，这片情，夕阳已经慢慢懂得。
老人咽了咽喉咙，仿佛想把苦涩吞下去，然后看着夕阳平下心神缓缓说道：“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孙子，但在爷爷心中我把你看得比亲孙子还亲。我虽然对你严厉，对你苛刻，甚至狠心离你而去，无非就是为了锻炼你。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如果在我的羽翼之下，你永远得不到成长，永远得不到磨练，这样反而是爷爷不尽责。”
“你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傲爷爷知道，我也希望你能高高在上的。但我不愿看到你因为愤世不公为误入歧途把你过人的才智变成冷眼看世人的城府去摆弄权柄玩弄天下，这是我万万不愿意看到的。我宁愿你做一头有奔跑在野外的贪狼，也不愿你是豢养在动物园的训虎，你明白吗？”
夕阳咬咬嘴唇苦涩的说道：“明白。”
在十岁爷爷离开的时候，夕阳就渐渐的独立坚强起来，一个人在朗朗跄跄中长大，在跌跌撞撞中逼自己成熟。别人家的孩子才学会不哭不闹，他已经学会为了生活面对奔波。别人家的孩子才学会自己洗衣叠被，而他已经有了魄力去面对自己的担当。这就是爷爷的放养政策，夕阳确实得到快速的成长，只不过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夕阳静心的听着爷爷的教诲，他对于这个老人一直是十分敬重的。一个一世浮生的老人赐给自己的智慧，他必需竭尽心思去聆听。爷爷说话从来都会留着余地，一片思考的余地。聪明人说话是不用说太细太直白的，其中的睿智深意需要自己去斟酌，去思量。只有自己能意会出来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老人拉着孙子的手走到了庭院。
庭院里种着许多形形色色的花贲草圃，裁剪精细，把空旷的庭院点缀得姻静、清丽很有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田园山水韵味，不难想象老人静修闲暇之余也与花草有约的休闲自在生活。
“这次为什么会动手打你们学校的王斌？据我对你这些年的了解，以你的修养应该不会三言两语就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我知道你和周家的女娃关系不错，但你也知道，人情这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所以使用起来还是要谨慎。”老人穿着白色的太极服，在树下负手而立，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不为什么。实在是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夕阳以为爷爷在怪自己，黯然的低下了头，不会跟爷爷解释因为自己的病情加重，而且发病越发的频繁，心神焦虑脾气暴躁所致，他不想让老人为自己担心，这一切自己承担就好了，没必要让这个孤独的老人再为自己承担。
爷爷虽是国家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但他也是一个悲情的老人。林家子孙，世代从军，负伤无数，功绩累累，就连他唯一的儿子林伯道早些年也为国赴身，战死边境，甚至是连孙子都没让他抱上。直到夕阳的到来才给这个老人丝丝缕缕的慰藉，可以说夕阳秉承了老人全部的希冀。
“爷爷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孩子，你有着过人的才智和心机，这个我从小就知道。在别人眼里万物是万物，而你的眼里万物是腐朽，所以这个也是我一直担忧的，我就怕你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虽说你今天的成长，当得韬光养晦四字，让我甚是欣慰，但是你还是没明白我这么多年以来的意思。
老人见夕阳疑惑继续说道：“《红楼梦》里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学问’，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看得太破就不想做事了，而有些人看得太透就不想做人了。所以有时候该装傻就装傻，该学精就学精，明白吗？””
夕阳蹙起眉头，显然爷爷给他讲得道理虽然不生诲，但是他却没弄明白老人意中所指，虚心的问道：“爷爷，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不明白也没关系。”老人深奥的笑了笑，然后对着夕阳说道：“夕阳我问你，一个水杯如何能够装得最满？”
夕阳沉思片刻，回答道：“放进海里，可容百川，永不枯竭。”
老人笔直挺立，充满智慧的双眼望向深邃的远空，神色空明，眼里如同透彻着万物的沉浮。这是一个老人大智慧的延伸，仿佛遗世独立，又仿佛化身尘土。他前半生用铁血凌云壮志，后半生用阅历道法自然，他的智慧确实当得他的身份。
老人启嘴幽幽的说道：“夕阳，虽然你的智力在当代才俊可算翘楚，但是你终究还是个平凡人，你还是没能跳出常人的思维桎梏。不过这不能怪你，毕竟你还小，少的是一份人生经历的沉淀，但你要知道智力并不等于智慧，智力只能让你狭隘的发现事物的关键，而智慧是可以让你道破诸般种种的本质，所以你的思维不能太固执。水杯，并不一定是用来装水的，它空着，其实它就已经装满了整个世界，你明白了么？”
夕阳恍然犹如黄粱一梦，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但是他却说不出自己明白了什么。
不过，他还是没弄明白爷爷到底想灌输自己什么思想，便继续开口再问：“爷爷，您的话让我茅塞顿开，可是我还是不了解其中的深意。”
老人倒是不厌其烦竭心教诲：“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的本心是独尊，墨子非攻，兼爱苍生他的本心是宽仁，司马迁宫侮不屈有有得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后世遗风，他的本心是真我。夕阳，你的本心是什么呢？”
“本心！本心！”夕阳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把揭不开的纱帘抓摸不到自己所要的答案。这两个字其实就是对自我本质的一个探索，但却鲜有人能得出结果。这世界上最了解的自己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但是就算夕阳很了解自己却也窥不破自我的本质，所以一时间夕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爷爷的问题。
老人见夕阳百思不得其解便开口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虽然生性随和，但是你的朋友确实寥寥无几，为何呢？无非就是你一直把自己置身世界之外看问题，你高傲的觉得世上没几个人值得做你的朋友。”
“天生命犯桃花的你却一直把自己的感情封锁，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你高傲同时你也自卑着。在总是以最完美的状态展示给外人，却把伤痛抑郁在心里，独自承担，你认为这世界上没人能帮你，没人可以理解你。”
“你随和低调，却张扬的表现自己，奢求得到别人的认可。说到底，你并没有把自己融进这个世界里，才使得你自己格格不入。我的孙儿，你要明白最贵的品质是--钻石无价，我心泰然。好了，我就说那么多了，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吧”
爷爷一语点破天机，让夕阳恍然如当头棒喝彻然顿悟，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眼睛焕发出了熠熠的光芒，神色也变得淡然起来。
他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