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去苍山
“你伤到他了,也伤到你自己了。”
他无力阻止挚友伤人伤己的行为,只能如此出言提醒。
大约是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莲忆在门后轻声笑了起来——明明是笑声,却毫无轻松愉悦,反而带着沧桑和悲凉:“因为我与他,只有这样一句句刺下去,还能刺到心窝里,还能看到伤口重新流血疼痛,才能感觉到彼此还在那里罢了。”
开物却还是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恶趣味。”然后又道:“这世间,也只有一个白寂,被你这样刺这样伤,转个脸还愿意找各种的机会凑上门来,若我不是你朋友,一定觉得你是他命里的冤孽!”
“确实也只有这么一个他了,让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屈就一下就好了,可是,终归是越在乎,越不愿意屈从和将就。”
她那样绝情地对待白寂,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太过在乎,所以不愿有丝毫的将就妥协。
这些,对于开物而言,似懂,非懂。
然而,即便是不甚懂,甚至是不甚认同,但是作为多年的挚友,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莲忆这边的:“不愿意将就,那就不将就吧——反正,没了白寂,你还有这酆都,遮风挡雨总不成问题的。”
门口的莲妖沉默了片刻,终于“吱呀”一声开了门,提着酒坛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很久没有一起喝一杯了,如何?”
开物抚掌大乐:“千年桃酿,如此美酒,怎能错过!”
说罢,衣袖一挥,脚下的屋脊上多了酒盏四个,玲珑剔透。莲忆脚下生莲,托着她转瞬间落在开物身侧,手一抖,四条酒线从酒坛子里倾泻而出,满上了酒盏,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夜空。
一个神,一只妖,毫无形象地在屋顶上屈膝而坐,一人持了一个酒盏,开物低头闻了闻酒香,侧头低声而呼:“拳。”
随着他的呼唤,屋檐下剩下的两个酒盏,其中一个忽然飘了起来,停在了半空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握在了手里,拿了起来。
屋脊之上,还留下最后一盏。
开物小口浅饮了杯中酒,望着余下的酒盏,忽而感慨:“小晴这家伙,也不知道轮回到哪里去了——说到底,人的生命,也真是脆弱呀。”
莲忆笑了一笑,优雅而慵懒:“等她回来,你就又该嫌她吵了。”
开物狠狠翻了个白眼:“哪里吵得过拳这家伙!”
三只酒盏短暂地碰到一起,杯中酒荡漾,隐约仿若有桃花从杯中绽放而出,朵朵飘落,桃香馥郁弥漫。朦胧的月光之下,一神一妖的月下影子影影卓卓地靠在了一起,乍然一看,竟恍惚是三个。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恍惚间,连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声,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了起来,宛如梦中絮语。
“鬼后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她说得对,这一次,我们都帮不了。”
“我知道。”
“你已经尽力了,天界的那一位……未必会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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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若有似无地飘来,伴随着馥郁的桃花清香,一瞬间,仿佛已经是阳春三月——这个时节,推开窗,便能看到明媚的阳光和缀满枝头的桃花。
然而,莫弃却清醒地知道,窗外除了无边的夜色,别无一物。
清歌的手柔软却冰凉无比,被他握了这么久,却还是一丝温度都没有,让他下意识地紧了一紧,然后轻声道了一句:“都走了。”
清歌也还没有睡着,侧头“恩”了一声。
莫弃拉了拉她的手,忽然笑道:“那个家伙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像一只狐狸,不安好心。不过怎么看,我笑起来也比他正直诚恳的多吧?”
清歌睁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恩?”
“白寂。”
他提醒道。清歌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才勉强想起许久之前在北荒雪原的连天飞雪中,她曾对他无意之间说起过“白寂不安好心的时候,就和你现在是一样的笑”,没想到他竟然记到了现在。
她侧头垂眼望过去,昏暗中好似看到躺在地上的某人正孩子气地磨着牙,隐约还能听到低低的嘀咕声:“……还敢不安好心,看我不……啧!”
声音太轻,听得不甚清楚,但终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难得见他这副摸样,她居然觉得好笑,想了想,故意道:“白寂是我所见,最为情深者。”
却听他哼了一声,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活了很久了?”
她一时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只好点头:“恩。”
然后就听他嘿嘿地笑:“都说‘情深者不寿’,他这么长寿,肯定不是什么情深者!狐狸这种动物最狡猾了,你可莫要被他骗了去!”
清歌:“……”
明明都是歪理,他竟然也能说得这样言之凿凿,一时间都叫人无言以对了!
然而,虽然觉得是歪理,但他的话里,至少有一点,她也是认同的。
“情深者不寿……”她无声地笑了一笑,突然莫名地道,“都是骗人的,你莫要相信。”
“白寂娶妻的时候,六界震动,连我躲在神树枝叶上睡觉,都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喧嚣——无论走到天界哪里,都能听到仙神相互打听议论着:妖界的皇,要娶一个人间界的凡人为后!”
“你是不是时常为自己的力量浅薄而懊恼,可是那个女人,却是半点力量都没有的。听流溯说,妖界隐居到地洞里去了的宿老都跳出来了,可惜白寂还是不顾所有妖的反对,娶了她为后——只是,这位妖后明显没有白寂情深,没有几年,就抵不过对人间界的思念,执意离开白寂回到人间,凡人寿命短又脆弱,很快就逝去了。”
“可是白寂,又活过了这许多年。”
“所以,情深者不寿,都是骗人。”
在白寂的故事里,情浅者早亡,而情深者依然活着。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说出了这样的总结。
就好像在告诉他,这些都是骗人的,所以情深者也未必会不寿,抑或是,若是“不寿”,也未必是“情深”所致。
“我应你百年,自然会守诺。”
“所以,并不需要纯净之花。”
她最后如是道。
莫弃皱了皱眉,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然而,苍山险峻,她不愿他冒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好。”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握紧她的手,点了点头,“苍山,我们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