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黑色之夜
五月十二日的夜晚,对于震区的人们来说,是最慢长而又黑暗的一个夜晚,成千上万鲜活的生命刹那间被无情的地震这个人类不可战胜的大怪物所吞噬;又有成千上万的人还在地震的废墟里痛苦的呻吟着;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因失去亲人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即是幸存者在这个黑色的夜晚也是分分秒秒的熬过。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一个人除了选择自杀以外,根本无法准确预料自己的死亡时间。在小时候,老人家说:阎王爷面前没老少,果然如此。人是应该好好的活着,珍惜已经拥有的,不要过分祈盼那些还没有的,更不要急于得到那些远在天边的。这一夜风雨交加,饥寒交迫,虽然难熬,但毕竟能在灾难中幸存下来,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何老师她们的团队没有死伤,每个人都能幸存下来,几个B级别老总心里要比我们好受得多,她们说去找个地方睡一下,后来听说她们躲到四川农大挤在别人帐蓬边上睡一会儿。我和高义豪、鲁文智三人莫说没有地方睡,就是有也睡不着,已经遇难了七个人,还有两个活着的,被埋在废墟下急需营救,而且生还的希望很渺小,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各方面的消息不断的向我们反馈过来,尤其是关于营救陆春芹的事,随时反馈。不过,在黑色的夜晚,我们三个B级别老总也算幸运,有一对拣废品的老两口,在广场上用拾来的塑料薄模倚着架子车搭起了一个小蓬子,那老两口看我们三人都穿着湿衣服一直站在那里,就让我们挤在蓬子边上凑合一下,由于蓬小人多,我们只能坐着背靠在架子车轮子上,下半身依然被雨淋着,但相依相偎,可以互相取点暖。
我知道鲁文智比我们心里更加难受,福建团队毕竟是他一家人带进和带起来的,好不容易熬到B级别,才上来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了做这个行业,亲人、亲戚和朋友基本上都来了。他虽然平时办事沉稳,成熟比较早,但到底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特多特大的人生风浪,这遇难的人全部是他的网下,两个重伤致残的老板,其中就有一个就是他的亲叔父鲁青杰。听营救陆春芹现场人员反馈的信息,说鲁春芹半夜以后,外面对她喊话,听她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一切都对她的思想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已经使他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只有默默无语的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
由于一天的疲劳和思想的压力,他倚在架子车的轮子上还是睡着了,买的报喜鸟服装还没有来得及穿在身上,地震就发生了,他入睡时身上穿的是一件短袖白褂,因为冷而双手抱胸,脚腿伸在蓬子外边被雨淋着,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就请拣废品的老兄把她们的被子均出来一个被角,轻轻的盖着他的上半身,希望他能一睡解千愁,忘百忧。其实我也在暗暗流淌着伤心的泪水,想着这几年跟着表弟来这个行业,一家人在这里受尽了磨难和委屈,钱没有赚到,家搞没有了不说,还差点把一家人搞没了,虽然侥幸的活了下来,但一个个光着脚,蓬头垢面。穿着淋湿的以衫,比乞丐还乞丐,人生再没有比这更落魄、更狼狈的情景。想着这眼前的惨状,就是铁石心肠也会伤心流泪。我是一个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流泪的男人,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逝世,我们那里的男女老少,个个如丧考妣,很多人因悲伤过度,当场昏厥,那一年我已十九岁,我知道多数青年人是被大人哭感染而哭,所有我当时就没有哭。自从我长大以后流泪次数最多的是来到这个行业;当着众人哭的最悲恸的是我的父母大人去世和妻子病故,人生在世真正最亲的人和最连心人就是生己者和己生者以及相濡一抹的同路人。为自己和自己亲人的不幸流出的眼泪是伤心的眼泪;为别人的不幸而流出的眼泪是同情眼泪。这次虽然没有哭出声,但同样是很伤心,常言说:人不伤心不落泪。我四顾茫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怎样向遇难家属一个交待?
到了下半夜,大地显得像死一般的寂静,听说福建团队的幸存者都已转移到郊外蔬菜大棚去了;小枝上的人都在一个新建楼房走廊下面站着,脚下有震感,立即跨出走廊以外。这时候有一个叫鲁辉的领导来找我们,他是鲁文智的大学同学,也是鲁文智亲自邀过来的,这个领导有德有能,谦恭下人,在我升B天当的领导,后又担任课堂领导,这个人就是不干这个行业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难得的优秀人才,高义豪曾多次暗中建议把他提拔为团队大领导,因故未能获准。在平时工作中他与陆春芹之间有很深的感情,也有人说他暗恋着陆春芹,他带着两个老板来找我们是对陆春芹目前的情况万分焦急,让我们尽快想办法把一息尚存的陆春芹救出来,鲁文智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与他们一块去了陆春芹被压的废墟现场。
强震过后,关于有人遇难的消息当时要求必须高度保密,只有老总、领导和部分老板知道,任何人不准议论此事,尤其是对遇难者的家属和亲人不能泄漏半点消息。听说有遇难者的家属因见不到亲人已经起了疑心,正在找领导穷追不舍的寻问亲人的去向和下落,领导只能跟她们瞎忽悠,无论如何也要拖到第二天早晨在才能把真相告诉她们。
我和高义豪决定到郊外蔬菜大棚里去看望一下这些幸存者,在一个领导的带领下,我们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看不见的路引和路障就用火机照一下,最后来到了一个棚子里,我们的下半身都是泥泞。看见大家分几块围坐在用木材燃烧的火焰旁边,一边烤着火,一边七嘴八舌的讲述着地震发生的那一刻自己的所见所闻。木棚很大,像房子一样,里面除一些杂乱木棒以外,没有其他东西,这可能是郊区菜农为了临时存放蔬菜而搭建的,四面是用各种不规则的木板围起来,上面用石棉瓦复盖,想不到就是这个简陋的破棚子在我们团队最艰难的时候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大家分别在两个大棚子里栖身避雨,见到我们后,都赶忙站起来,争先恐后的紧紧抓着我们的手,百感交集,很多人泪水刷刷流下,这是悲伤的眼泪,这是劫后相见的眼泪,也是激动的眼泪,庆幸我们大难不死还能够活下来,对于我们所谓的老总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够来看望她们,十分感动。她们的衣服早已烤干,棚子虽然四面透风,但因火大,里面还是比较温暖。当我们坐下来以后,每个人都向我们讲述了灾难降临的那一瞬间,她们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情节,每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每一个摧人泪下的见闻,都成为我脑海中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到了平明的时候,我们开始与大家一一握手话别,走出大棚的时候除了脚下还在不停的颤动以外,一切看似都很平静,风夹着零星的雨点飘洒着,让人感到有几分寒意,在迷茫的晨雾里,依然可以看到很多灾民用塑料薄模搭建的防震小棚子,有的小棚子门前还燃起了小煤炉,冒着缕缕炊烟。我们两个又回到了李冰广场老俩口拣废品的地方,因为那是我们的联络聚点,也是团队的临时指挥部。我心里当时非常明白,这一天也很难过:一是还又两个活人被埋在废墟里怎样以最快的速度营救出来?二是这七个遇难者的善后工作如何处理?三是一百多人的吃饭生存问题怎么解决?四是团队何去何从?
地震发生后,不仅通讯中断,更严重的问题是停电缺水,大家已折腾十好几个小时没有休息,有二十个小时没有进一粒米,喝一滴水,本来身体条件就差,又渴又饿,严重透支,燃眉之急是解决吃饭喝水的问题。托上帝的福,因为包装鲁文智我强行截留了三套单子八千多块钱没有给表弟打上去,当时表弟严厉要求我按规定先把钱打上去,用时再往下拨,经验告诉我,想问表弟要几个钱,不论办什么事比吃屎都难,就是发工资,不把你的头发急白,再听一大堆刺耳话,钱不会打过来。那天真是感谢上帝,我把钱全部带在身上,还剩余三千多元,市内商店没有营业,我们就派几个领导到郊外偏远的地方去买方便面和矿泉水按寝室分发下去,没有热水泡面,就干啃,喝矿泉水充饥。
我与高义豪在市内的情况就更糟糕,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有见到一点可吃的东西充饥,最后在市区外边一个小商店与老板商量卖给我们两桶方便面,但因弄不到开水浸泡无法吃,只好作罢,继续忍饥受饿。其实在九点多的时候,我们看到有人在李冰广场旁边的大路上推着餐车,向灾民像征性的免费供应便饭,那只是杯水车薪,走几步就被一抢而光,根本临不到我们头上。这时在广场上开始有卫生人员穿着白褂,戴着口罩,用喷雾器在进行消毒,防止瘟疫暴发。听说政府昨夜就已经开通了绿色通道,大批被营救出来的伤残人员被政府组织的专车随时送往成都和全国各地医院救治。我们团队的两名重伤和几个轻伤人员当夜就被送到了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