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要结婚了
唐扇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她坐起来看到周围陌生有熟悉的房间有一瞬间的神经错乱，以为时光倒转回了很多年前，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她在左岸的房间醒来，而身边那个人一直在……
她下意识的去看身边，枕畔空无一人。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天已经亮了，半掩着的门缝里透进来煎蛋的味道和轻快的哼唱声。
唐扇甩了甩头，才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依然在响着的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竟然是唐画。离婚二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打电话，本以为是她和赵麟那边又出现了什么纠纷，结果听到唐画说出简短的一句话后，她举着电话坐在床上，长久的失去应对的言语。
房间的门被推开，左岸穿着舒适的浅灰色家居服，围着一条印着一个呲牙大笑的小黄人的围裙裙，神清气爽的走进来。
“小懒虫，起来喽。”
唐扇坐靠在床上握着手机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声音慢慢的回头，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却如两汪寒潭，沁骨的冰冷。
左岸的脚步顿了一下，下一刻更灿烂的笑了起来，坐到床边伸手去抚摸她的眉眼，他从前就晓得她骨子里带着冷意，可她从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怎么了？”左岸看到她紧紧握着的手机，轻声问：“公司？还是家里……”
唐扇摇摇头，极淡的笑了一下：“没事。”
左岸伸手抚弄她凌乱的头发，唐扇没有躲，她仰头看左岸，而左岸眼角唇畔都是温柔。
“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把心里的事都说给我听呢，就像从前，在这样的早晨，你总爱絮絮叨叨的和我说很多很多……”
唐扇微微偏头躲开左岸恳切的眼神，说：“我饿了，吃饭去吧。”
吃过早饭，左岸送心事重重的唐扇回家，车子刚拐到小区楼下，就看到远远走来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已经走到近前，正好看到从车下走出来的两人。
四个人对视的瞬间，都有些愣了。
唐书先看了一下身边的程谨笙，见他神色淡然好像早就对现在的情况心知肚明了，她转头又去看左岸，冷冷的瞪了他一会，转身就上楼了。
程谨笙走过来几步，刻意忽略了唐扇还是昨天的穿着，显然是夜不归宿的模样。
“小书休息，我昨夜值班，今早下班顺路接她她回来。”
唐扇听出程谨笙的话里别有深意，他是在说他听完演唱会去上班了，而不是像她一样夜不归宿的惹人误会。
唐扇心里有事，也不想多做解释。沉默的点点头，回头对左岸说：“你走吧。”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记着吃药。”
“为你，我会好好的。”左岸温柔的笑了起来，揉了揉唐扇的头发，说：“回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时特意看了看程谨笙，恰巧对方也在看他，最后两个人一起注视唐扇，目送她上楼。
唐扇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说道：“没事就上来吧，我还有事和你说。”
她对着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程谨笙。
程谨笙很少见到唐扇这么凝重的神色，心知必然是有事发生。他坐到沙发上正等着随后落座的唐扇说话时，唐书先一步从卧室里轻快的跳了出来。
“我有个事情要宣布。”唐书抢先宣布道：“我要结婚了！”
“结婚？”唐扇的话本已经到了嗓子眼，听到小妹的话就改口问道：“什么时候？”
“找个时间把爸妈接过来，和邵家见面后就订日子。”
“不用找时间了，”唐扇揉了揉眉心，疲惫的说道：“他们过几天就来了。”
接着，她把唐画电话里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母亲杨秀胸口长了肿瘤，昨天下午拿到的诊断结果，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希望到权威的大医院治疗。唐扇之所以叫程谨笙上来，正是因为唐画吞吞吐吐的说程谨笙是肿瘤科里的权威专家，希望他能帮忙。
唐扇和程谨笙都沉默的坐在沙发上，唐书撇了撇嘴，担心的哭了起来。
三天后，程谨笙和唐扇在机场接到了唐画还有父母，意料之外的是，赵麟竟然也来了。
家人相见，竟无人开口说话。到底是唐画走上前，她是想笑笑的，可张开嘴却哭了起来。她一直都是有些胆小的，遇到这样的事肯定很害怕。赵麟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背，好像在她耳边说着别怕。
唐扇见过这个前姐夫这样的神情，是在唐书发来的视频里，唐画抱着满月的孩子，他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眼中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这样的欣喜和疼惜。
离婚一年后，这一场失败的婚姻却让两人之间失去的东西又重新回来了。
唐家父母站在大女儿的身后，唐怀远一如多年的垂首沉默。
在唐扇二十八年的记忆里，父亲在她面前一直这样姿态，低着头从不正眼看她一眼，从不多说一句话，从不安慰也不责骂，他只是沉默，漠然的沉默。
杨秀比之过年时消瘦了许多，眼神却依然锐利，看了看唐扇又看看他身边的程谨笙再看回唐扇，好像在留意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程谨笙的车子是五人座，此刻就尴尬的多出了一个人，唐扇看看四个人神色的疲惫，有些歉疚的对谨笙说：“你带他们去医院，我自己坐车，随后也就到了。”
程谨笙没有忽略她言语中的疏离，从前唐母的那一个耳光和被他挡下的那一拳的力道，他想想依然触目惊心的寒凉。又一想到八年来唐扇一个人在上海所承受的一切，即便是他这个“外人”对这对父母，并不是没有怨怼的。
“唐扇，”谨笙拉着唐扇的手臂走得远些后，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我面前，还要让你委屈自己。”
唐扇笑着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只是……”
“二妹。”她的话被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竟是赵麟局促的站在两人身后，手有些不安的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嗫嚅的说：“朋友知道我来了，说是想见一面，人已经到了，所以我……”说着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单独走。
“患难见真情，如今还肯来见你的，当真是真的朋友了。”唐扇的话冰冷刻薄，她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可对于赵麟，她是从心里真正不喜欢的人。又因为唐画多年的委屈，所以说出的话，也如从前句句带刺。
赵麟脸色难看，却终究隐忍着没有发作，看了看唐画，和唐家父母打过招呼后就走出大厅。
五个人直到上车也再无人开口说话。车子开上高架桥后，过快的车速让杨秀有些难受，唐画在一旁小心的照顾，却也不好开口提醒慢一些。
唐扇闭目靠在副驾驶上，程谨笙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还是慢慢的减缓了车速。感觉到速度减缓，唐扇睁眼侧头去看谨笙，而他也正好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医院，程谨笙领着几人走到早已经准备好的独立的单间病房，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设施完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为陪护准备的病床。
“程大夫，还没有办住院手续呢，这……”唐怀远苦了一辈子，节俭已经成了习惯。即使现在并不缺钱，在节俭和享受相冲突时，他还是会选择能省则省。他心知这样的病房价格不菲，有些局促不安的问道。
程谨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说道：“唐扇已经办好了一切，二老尽管住下就好。”
唐怀远终于抬起头看着这个一直故意忽略的女儿，而此刻的唐扇，正看着病房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住！”一直沉默的唐母杨秀转身就走。
“妈，你这是干什么啊？”唐画急忙去拉住母亲。
“我们住不起这，画，你去换个普通病房。”
唐画也有些急了，一把拉住母亲：“小二已经办好了手续，钱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好好治病，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买房子她拿了钱，但是房子写了她的名字，也两清了。”杨秀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我不想欠她的！”
杨秀的那张脸苍白消瘦带着刻薄精细的冰冷，提到这个二女儿时眼睛里夹杂着恨意恼意，此刻又有些寄人篱下般的愤恨不甘。
沉默的唐扇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后落到杨秀的脸上，平静如一潭死水，那表情好像在听着路人的闲谈而事不关己的淡定自若。
唯一的外人程谨笙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想要争辩什么，手臂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下一刻唐扇走了几步到杨秀身前一米处站定。她多年的职场生涯，随便一站就颇有几分威胁性的气势，让她周身都弥漫着强烈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气息。从接到父母后，她的话就不多，也没有以往常常挂嘴角的笑容，此刻，她站在母亲面前忽然就笑了。
“你别觉得欠我什么。”她极轻的笑了两声，说不出是苍凉还是嘲讽：“我呢，什么都能还给您却唯独这条命不行，您生我养我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我这条命您看得一文不值，可对我自己来说却值钱得很。所以，说到底终究是我欠你的，该还！这住院费手术费什么的，你当我还你的养育之恩也好，当我出钱买我这条命也罢，总之就是不用觉得亏欠。”
她的话说得语调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是嘴角那抹讥诮的笑意却是**裸的挑衅。她与父母，从来都没有办法真正的心平气和的说话。即使，生命垂危，依然无法握手言和。
杨秀眼神冷厉的看着她，因愤怒胸口剧烈起伏，猛烈的咳嗽起来。唐画左右为难，忙扶着父母坐到床上。
“唐扇！”沉默的唐怀远终于说话了，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她终究是你妈，你这么说话，不怕遭报应吗？”
“您说报应？”她看着父亲沧桑疲惫的眼睛，又去看扭头看着窗外的母亲，叹息一般的说道：“这报应，我不是早就已经受了吗？就是七年前，你们忘了？”她笑的平静温和，语调轻柔中却有些诡异，说话的语气却如寒霜冰剑一般。
唐怀远低下头，一如既往的又沉默了，而杨秀只是看着窗外，瞳孔没有焦距的涣散，脸上的线条却绷得紧紧，毫不妥协的气势。
“这病房你们要住就住，不住便走我也不强留，如果没有我，程大夫的号你们也挂不上。命是自己的，要不要随你们，我没有义务为你们的命来求你们。”
唐扇看了父母一眼，转身就离开病房，她的脚步沉着稳重，高跟踩着大理石地面，声音清脆却又如重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在有心之人的心上。
程谨笙送唐扇出医院时，在走廊尽头他停下脚步，想要安慰些什么，张张嘴，却实在无话。如果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家庭，唐扇才会这样的与众不同，那他宁愿她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
唐扇看到程谨笙纠结的眉心，已经猜到他所想般了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把话摊开说了。”
“真实，却也足够伤人。”程谨笙简短总结道。
“有些人，是天生的敌人。很不幸，我的敌人是我的父母。”
“唐扇，我都替你委屈。”
唐扇抬头凝视他许久，真心的笑了起来：“程大医生，您可别这么凝重……。”
程谨笙没有等她说完就伸长手臂，把面前故作坚强的人拉到自己怀里紧紧的抱着。他所认识的唐扇从来都是一个人，习惯把伤痛放在心里默默的扛起。她从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可程谨笙想，这样的时候，这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她需要的，也许仅仅只是一个拥抱。
他并没有错，唐扇所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依靠，在这样的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她的不甘委屈全部烟消云散。她是觉得委屈，却并不想哭，只是觉得累，想靠在这样的怀抱里，永远都不用睁开眼睛，这样就不用一个人孤单的去面对这个世界。她想，幸好她还有程谨笙，她可以完全依赖的人，她什么都不用怕。
然而，现实是她不得不睁开眼睛，不得不推开这个依靠，因为她看到走廊的尽头，端庄而优雅的站在一个身影，正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微微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