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尘往事
黄泉的父母都是龙庭血脉,但是并没有定居在龙庭人聚居的裴扬,而是像很多在乱世中无处栖身的流浪者一样,选择在圣光作为佣兵生存下去。他们没有想太多,只是打算看看外面的世界,凭着刻苦锻炼的技艺主宰自己的命运。
然而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佣兵的生活必定伴随着危险,圣光和洁鲁拿的战争从未平息,只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在每一个有佣兵的角落里,溅着漫天血光,漫无目的的厮杀。
而这天,危险吞噬了黄泉的父亲,也彻底毁掉了她的家庭。她的母亲带着重伤从包围中逃了出来,如果没有黄泉父亲最后的牺牲,她当时便已成为一个孤儿。但是她母亲从逃出重围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命不久矣。贯穿身体的那个恐怖伤口,尽管没有伤及要害,但是感染却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于是坚强的母亲决定带着幼小的女儿回到裴扬,回到那个满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城市,在那里她的女儿不会被当成异类,再那里她的女儿说不定能遇到一个好心人,然后拥有一个同样温暖的家。
她感到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她甚至连多陪陪她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将死的面容,便感到一种难言的沮丧。这孩子怎么办……没有了自己,她怎么在这恶浊的世界生活下去?难道她能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拐卖,被凌辱,被蹂躏?她不能,她想都不敢想。
这时她脑海中想起了裴扬,想起了自己最初的家。仿佛是得到了圣者洛加的神谕,突然浮现在脑中的念头成了她唯一的目标,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送到裴扬去!
于是一段艰苦的旅程就开始了,这段旅途平日里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但是此时的她重伤在身,几乎每一分钟都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包扎着的伤口看上去似乎没有大碍,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绷带下藏着的是一泡脓血!还有她行将腐烂的**……
足足花了七天的时间,她们才走出圣光的边界,穿过巴夫斯克郡又花了整整五天。在离开圣光第六天的时候,她就已经高烧不退,第九天的时候几乎是不省人事了。还好车夫是个地道的老实人,没有起什么歹念,也没有把这对母女抛下,但是车夫看着她们娘俩,也是忍不住叹气。乱世如此,谁又能如何呢。难道这车夫便养得起这女孩么?
终于到了裴扬境内,车夫不想看她死在自己的车上,狠下心把母女俩赶下车,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谁知道这娘俩能活到什么时候,这世道谁又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车夫感觉圣者洛加在拷问自己的心灵,他面对着洛加的雕像一遍遍忏悔,然而他绝不会折返去救那母女两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独善其身已然是生逢乱世最大的智慧。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挺下来的。一辆连蓬都没有的马车,一路的风餐露宿,高烧不退的她却奇迹般的在劳顿的旅途中活了下来,然而她感觉得到,自己绝对不能挺更多的时间了,任何一秒钟她都有可能再也坚持不住而昏倒在地,而那一次昏倒之后她必然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幼小的女儿。
她看到女儿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关切的看着她,她知道的,她一向都知道的,女儿是最听话最体贴的,然而这时她在女儿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强。原来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就可以学会坚强!
然后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向她走来,她依稀辨认出亚麻色的头发,还有紫水晶一般的眼睛。她艰难地指了指女儿,又指了指那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只见那个仿佛放着万道光芒的身影对她点了点头,她的双眸便暗下去了。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光明,然后整个世界又归于黑暗。
光辉而伟大的母性的温柔,走到这里终于能够安息。只能说,也许命运真的是存在的。也许圣者洛迦真的就在我们身边。因为一个毫无道理的预感,这位伟大的母亲耗尽生命最后的能量把女儿带到裴扬,然而正是因为这毫无道理的预感,命运的大手拉住了黄泉的小手。让她没有堕入深渊。
披着斗篷的男子给女孩食物,抚摸她的头,带着和父母一样的温暖,还有那令人心动的微笑。然后两个人一起流浪。是的,女孩明白,这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一定也没有家。
他没有房子,没有马车,只有一件斗篷,和藏在斗篷下面的破旧的衣裳,但是她看得出来,他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尽管他的眼眸中满是悲伤,但那来自于幼小的黄泉所无法体会的情感。从那以后,他们一起找最简单的食物,然后一起蜷缩在他宽大的斗篷里,再寒冷的夜也都是温暖的。对小小的黄泉来说那是一段转瞬即逝的时光,但却又是终生难忘的日子。
直到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他难以抑制的颤抖,仿佛那雷霆是追杀他的厉鬼,然后他们飞奔着,来到了一扇宽大的门前。女孩静静地蹲在墙边一言不发,她看到披着斗篷的男人重重的敲响了那扇沉重的木门。良久,一声阴森的吱嘎声响起,整个大门被向里拉开,一个衣衫不整的憔悴男人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衣,左手拄着一根拐杖,裤腿里面空空如也。
女孩怯生生的躲在披斗篷的男人身后,偷偷向院子里望去,满院子都是白花,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但是用心去感觉,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深切的悲伤,就好像自己失去母亲的时候一样悲伤。
女孩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把自己关在深宅大院里是为了送别谁,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对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就像她的母亲对她一样重要。
她看着披着斗篷的男人,自从天上开始打雷那张从容的脸上就少了几分血色,他和独腿的男人说着什么,但是她并没有听到具体是什么。她只是看到披着斗篷的男人朝独腿男深深地鞠了一躬,独腿男偏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要透过她整个**,看到她的灵魂一般。她感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的是沧桑的目光。然后就好像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沉默着点了点头。
披着斗篷的男人用紫水晶一般的眼睛看着黄泉,蹲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神情中充满怜爱。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等你长大了我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恩。”
年幼的黄泉懂事的点了点头。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就有了一个固定的家。但是她感到难言的悲伤,就好像失去了一份温暖和依靠,她预感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泪水不经意的在眼角流淌,混着雨水肆无忌惮的摧垮了她最后一道心防。
但她坚强的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来,好挤走险些难以控制的嚎啕。她聪明,但她更体贴。
斗篷男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头也不回的又钻入雨帘中。
望着渐渐消失不见的斗篷,此刻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泪水了。她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懂事,再怎么体贴,不过也是个六岁的孩子,两次失去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如何能够把那份悲伤掩盖?
这时一双大手把她揽在怀里,她看到失去一条腿的男人艰难地蹲到地上,把她一把拥住,顿时隔绝了整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寒冷,她揉了揉眼睛拥抱着独腿的男人,就好像拥抱着自己的父亲。
独腿的男人站了起来,她帮他拾起拐杖。他用那双粗糙但是温暖的大手牵着女孩稚嫩的小手走进了院子,缓缓地关上了大门。
谏山辽刚刚痛失妻子,还有一条左腿。他以为他的世界就这样走到了终点。爱妻的音容笑貌依稀就在眼前,但是他却无法从深刻的悲伤中走出来,他只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妻子的棺椁旁,默默地陪着她,一朵一朵的折着白色的纸花。
寒冷的黑夜和比黑夜更寒冷的雨尽管没有淋在他身上,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他忍不住的咳嗽,带着血沫的手帕似乎暗示着主人沉重的伤势。然而比这伤势更致命的,是完全失去生存**的心。
谏山辽以为他的人生已经足够了,当她离开的时候,他也该陪她离去的。
这时一阵匆匆的敲门声改变了一切。
那个亚麻色头发的斗篷男恳请自己收留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谏山辽原本将信将疑,也许这是对手为了彻底将他击杀而使出的苦肉计,但是斗篷男那双浅紫色的双眸透射出的真诚让他不由得想要相信他。谏山辽心中不是没有过挣扎,但是最后理智被情感战胜了,反正他已心灰意冷,即便死掉又如何?
他扭头看了一眼藏在斗篷男身后瑟缩的女孩,瞬间一股电流在他的心头流过!
何其相似!那双纯净而灵动的双眸,那头乌黑而柔美的秀发,简直就如同妻子从黄泉走了回来!
一定是这样!谏山辽的心头一颤,回头看了看妻子的灵位,欣慰的在心中问自己温柔的妻子,你是怕我一个人太寂寞,才派这个女孩来陪我么?还是你不想我就这样消沉下去,所以特地不远万里从黄泉归来,想要时时刻刻鼓励我呢?谏山辽打心眼里认定这个女孩是天赐的礼物,是妻子的化身,所以他特地给女孩起了个名字,叫做谏山黄泉。
从此以后,谏山辽投入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去教育她,陪伴她成长,又以惊人的毅力和无尽的热情投入到了裴扬暗中势力的整合中,和当年杀害他妻子有关的人全部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他的精神渐渐受到了整个裴扬城的认同,乃至于隐隐成了裴扬四剑之首,裴扬举足轻重的领军人物。
而黄泉一步一步学到了他全部的知识,现在黄泉需要的只是生活的磨练,历练之后的黄泉一定能成为裴扬城的守护者,掌握自己的命运。
抱着这样一个心思,谏山辽把家族最重要的宝刀--狮子王交给了黄泉,并且让黄泉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参与对裴扬地下势力的整合,可以说在年轻一辈里,黄泉这个名字,不仅仅意味着出类拔萃,更是唯一的合法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