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听到院子里的汽车声,程晓凯一下子从电脑桌上跳起来。他几步跨到阳台上,只见老爸程其凡正从车里出来。
不是说晚上有应酬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程晓凯的头一下子大了。
这个“五一”长假,程晓凯过得简直要崩溃。从回家的第一天开始,老爸就一直和他讨论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他小心地应对着。原想明天就名正言顺地回校了,只要今天躲过老爸就行了,想不到老爸又回来了。
老爸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他毕业后进天讯公司,历练个10年8年,就把企业交给他经营。
这是家族企业传统的交接模式。
但是程晓凯不愿意。
他一心想在IT行业干出点名堂。
程晓凯从上中学开始就非常反感老爸对他那种居高临下、说一不二的“军阀”作风,考大学时没有选择本省,就是想离老爸远一点,现在就要毕业了,就要脱离老爸的魔掌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天高任鸟飞”。
楼下响起了老爸的脚步声,接着是老爸那洪钟般的声音:“晓凯,晚上不要出去。我们最后谈一次。”
要下最后通牒吗?程晓凯不太情愿地在阳台上应了一声:“噢。”
回到电脑桌前,程晓凯悄悄调出同学冯杰的电话,想让冯杰7点半左右打电话给自己,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只要能把自己喊出家门就行。但他又很快放弃了,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晚饭后,程晓凯无可奈何地来到老爸的书房。心想,不管怎么说,我研究生就要毕业了,我的人生我作主。
程其凡50多岁,肩平背直,一双浓眉下的眼睛透出日月磨砺的气度和智慧。他正在用手机打电话,样子比较悠闲。
看样子电话并不十分重要,见儿子进来就挂断了,把手机向茶几上一放,居高临下地说:“坐下。”
程晓凯在老爸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直觉告诉他今天的谈话非同寻常。
象是要平静一下心情,程晓凯随手拿起老爸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机好象是刚换的,是三星的最新款式。他不明白老爸为什么每次换手机都是选择三星的,其实他觉得苹果机子更好些,他下意识地在手中摆弄着,等待着老爸开口。
程其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突然间觉得儿子长大了。他欣赏地看着儿子英俊的脸庞,一股柔情从心底升起,他温和地说:“晓凯,你有自己创业的意识这很好。但你想过没有,IT行业竞争非常激烈,知识的更新也非常快,你选择这个行业可能就面临着一生的学习和奋斗。”
这是老爸少有的和颜悦色,是一种对等的姿态,程晓凯突然有了一种想说服老爸的**:“爸爸,你知道这个行业为什么竞争激烈吗?”
“唔?”程其凡显然没有想到儿子会反问他。
“是因为新人的不断加盟,是因为知识的快速更新。一个行业只有不断吸引新人加入,才能不断进步。只有知识不断更新,才有生命力。正因为它是一个竞争的行业,才有更多的机会。没有竞争的行业,同样也没有机会。”在程晓凯眼中,IT行业激情四射,充满了机会和挑战。
程其凡不想沿着儿子的思路去讨论自己不熟悉的问题,他换了个角度说:“大树下的草长不高,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是因为大树占有了阳光。IT行业已经走过了最佳的创业期,它现在有好多大树已经长成,还有几棵是参天大树,你加入进去,只能是树林中的小草,在树叶的缝隙中得到几缕可怜的阳光,这样的生长环境是长不大的。”
程晓凯说:“爸爸,这要看我是小草还是小树。小草,是永远长不高的,即便是有再多的阳光。小树,总会长大的,总会从大树中穿出,接受更多阳光的。”
想不到自己的比喻让儿子钻了空子,程其凡只好放弃这个话题,直接进入主题:“晓凯,进天讯公司吧,这里有爸爸打好的基础。在锦江市,天讯已经是这个行业中的一棵大树,你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施展你的才能,将来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程晓凯不以为然地说:“爸爸,我不喜欢搞通讯器材,一点创造性都没有。”
程其凡拿过桌上的翡翠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长城雪茄,是金南极的,他喜欢那种带点辣味、又有点甜丝丝的感觉。他点燃后抽了一口说:“通讯器材也是需要不断设计出新的,也有创造性,否则同样会被淘汰。”
程晓凯有些轻慢地说:“再设计,再创新,也都是那些接插件,那不叫创新,最多叫翻新。”
程其凡拿出了极大的耐心:“晓凯,就算你不喜欢通讯器材,能不能试一试?能不能为爸爸想想,十几年了,爸爸苦心经营,创下这个公司也不容易,你不接班,让爸爸交给谁?”
看着老爸期待的眼神,程晓凯内心有点挣扎,但仅仅是瞬间而已。
他放下老爸的手机,用恳求的口气说:“爸爸,我喜欢IT行业。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计算机,为了能上计算机专业,高中时我开始用功,为此我放弃了许多业余爱好,最后一年,我没有游过一次泳,没有爬过一次山,没有玩过一次游戏,没有进过一次KTV。计算机专业我学了7年,我有我的梦想,爸爸,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程其凡说:“梦想、理想,那都是想想的,人要在现实中生存。”
程晓凯略带嘲讽地说:“爸爸,你可是从小就教育我要有远大理想的。”
程其凡被堵得有些不自在:“年轻人是要有理想,但同时也要务实。”
父子俩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高,直到董玉洁推门进来。
董玉洁端庄知性,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让人很难判断她的年龄。她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
董玉洁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温和地说:“你们父子俩怎么象几辈子的仇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尽管她不太赞成丈夫逼儿子进天讯的做法,但她却认为这是儿子最好的选择。
程其凡明白董玉洁是特地进来提醒他不要发火的。董玉洁出去后,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说:“晓凯,你如果有个兄弟姐妹,爸爸决不勉强你。”
程晓凯沉默不语。
程其凡又说:“家里就你一个儿子,你是这个家和天讯的希望。人生就那么几十年,作为过来人,爸爸总希望你能少走点弯路。”
程晓凯继续沉默着。
程其凡把烟头按进烟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要犟了,爸爸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爸爸,就这么定了,毕业后立即进天讯公司。”
程晓凯叫起来:“凭什么?”
程其凡霸道地说:“凭我是你爸爸。”
程晓凯说:“爸爸也要讲理。”
程其凡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儿子,只能压服了,于是说:“对你无理可讲。”
“爸爸,我不同意。”
“你不要逼爸爸,你没有选择。”
“不,我要走自己的路。”
程其凡看了儿子一眼,有些轻蔑地说:“你自己的路?你的路在哪儿?没有爸爸的支持,你去喝西北风去。”
程晓凯不买账地说:“就是喝西北风我也愿意。”
程其凡猛地站起来,踱了几步说:“晓凯,你不要冲动。爸爸非常认真地跟你说,你毕业后如果不到天讯,爸爸一分钱也不会给你。我问你,你靠什么生活,靠什么创业?”
以经济手段胁迫?程晓凯想这应该就是老爸最后的一招了。他很干脆地说:“我可以先从打工开始,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我为什么不行?”
程其凡说:“中国是一个凡事需要背景的国度,没有一定的背景要想创业是很难的。
程晓凯说:“你不也是白手起家的吗?”
程其凡又点起一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重重地吐了出来:“你要知道,爸爸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起步的,那个时候,与资金和智慧相比,勇气和运气更重要,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在官与富固化倾向越来越明显的今天,背景和资金上升到主位,成为创业的基础。”
程晓凯说:“我反正是要走自己的路,你给钱也是,不给钱也是。”
程其凡压着火气说:“没有爸爸的支持,你找份工作可以,创业是绝不可能。”
程晓凯说:“我愿意试试”
程其凡终于火了:“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如果你毕业后不到天讯,这个家你就不要回了。”
程晓凯针锋相对地说:“不回就不回。”
程其凡提高了声音说:“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程晓凯也提高了声音说:“我当然负责,我就当我的老爸是个穷农民,我一切靠自己。”
“你——”程其凡象是要平静一下自己,在房间里踱了好一会,然后在儿子面前站住,威严地说:“我再说最后一遍,你毕业后如果不到天讯,就永远别回这个家。你没我这个爸爸,我也没你这个儿子。”
书房空气一下子凝结了。
父子俩能听到对方的呼息。
血涌上程晓凯的脸,他猛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就走。”
程其凡气得把手一挥,吼道:“你……你他妈的给我滚,给我滚!”
程晓凯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爸爸,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说完重重地带上书房的门。他听到门里面“砰”的一声,他猜想是爸爸把拳头砸在了桌上。当晚他就收拾东西,不顾妈妈的劝阻离开了家。
一个月后,程晓凯完成了论文答辩,背着硕士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踌躇满志地到了北京,当时身上只有最后一学期生活费积余下来的2820元。
在上火车前,他把父亲汇生活费的银行卡通过邮局的快件寄回了家,心里说我让你们想给钱都没有机会。
出邮局的那一刻,他心里觉得很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