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小朝台
程晓凯进五台山已经近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以来,他每天去一到二个寺庙,先后去了塔院寺、清凉寺、万佛阁、圆照寺、慈福寺、龙泉寺、殊像寺、普化寺、竹林寺等九个寺庙。
每到一个寺庙,他都请一柱高香,默念着“爸妈你们一路走好,来生我们还做一家人”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拜下去,拜完四个方向,把香****香炉。
他没有住宾馆,而是象许多居士一样,住在寺庙里。去哪个寺庙,当晚就住在哪个寺庙。寺庙里住着许多居士,他懵懵懂懂地跟着居士们一起随和尚做功课。
他夹坐在居士和和尚中间,显得有些突兀,年龄和与年龄不相符的神态不时引来游客的议论,开始他觉得不自在,后来就浑然不觉了。
这天,程晓凯一早离开了普化寺,前往黛螺顶。
去黛螺顶的山路有两条,一条沿北端山脊而上,一条沿南端山脊而上。程晓凯选择走的是南端山脊的那条路。
程晓凯背着行礼,沿台阶一步一叩向上攀登。他听说去西藏布达拉宫朝圣的信徒,是以看到布达拉宫的顶为标志,开始磕五体投地长头的,他决定自己到1080级台阶开始磕头。一路上,不断看到虔诚的信徒一步一叩首地前行。
黛螺顶是五台山东台顶延伸下来的一个小小的山峰,垂直高度有400米。由于小山峰形如大螺,盛夏时节草木萋萋,呈一片黛色,故称黛螺顶。
山顶一座古刹,原叫佛顶庵,至乾隆五十一年,更名为黛螺顶,遂与山同名。
站在清水河谷仰望,那座坐落于山峰并与山峰同名的黛螺顶古刹,相当于一幢130多层高的摩天大厦。
沿南端山脊而上,还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左边的古道,坡度舒缓,小径回环,虽多少绕点远,但攀登起来不太费劲。一条就是“大智路”,共1080级台阶。除此而外,还有条捷径,那就是1995年修建的空中索道,几分钟便可到达离寺门不远的平台上。
程晓凯走的是“大智路”。关于这路名和台阶的级数,与佛教常识有点关联。1080级台阶是“十界”各有“百八”之意。十界,也称六凡四圣。佛教将佛与众生分为10大类,总称为十界。十界各有“百八”,合起来就是1080,其中包括“百八烦恼”等。据僧人们讲,走在大智路上,踏1080级台阶,能给人增添智慧,消除烦恼。
程晓凯选择大智路,是为了苦其身。他大约向上攀登了300多个台阶,就开始大汗淋漓,原本超过的几个香客又赶过他。
一个女孩子坐在台阶上休息。见他一步一叩地上来,有些怜惜地说:“休息会吧”。
程晓凯摇摇头,继续向上磕去,任凭汗水滴落在台阶上。
黛螺顶的殿坛上方供奉着五方文殊像,从南到北依次为东台聪明文殊、北台无垢文殊、中台孺童文殊、南台智慧文殊、西台狮子吼文殊。
有一种说法,走进黛螺顶五方文殊殿朝拜,就等于登遍了五座台顶朝拜五方文殊一样,也叫“朝台”。不同的是,亲登五座台顶,朝拜五方文殊,叫大朝台。到黛螺顶五方文殊殿朝拜,称为“小朝台”。
据说,“小朝台”因康熙而来。康熙曾多次打算朝拜五台山的东西南北中的五座台顶,都因天气等原因屡屡受挫。后来就找来主持说,五年后打算再到五台山朝拜,而且要五个台顶的文殊都要拜到。一晃三年过去了,主持还没有想出办法。一天,寺里的一个叫拴柱的小沙弥偷吃供果被发现,这是犯了佛家的贪罪,主持说如果他能想个办法实现康熙的愿望,就可以免罪。拴柱毕竟是小孩子,思路和老和尚们不一样,他说可以将五个文殊菩萨的法像供在黛螺顶的寺庙里,这样就可以一次拜到了,于是就有了五方文殊殿。
后来康熙到五台山来拜佛如愿,还特意为黛螺顶寺钦赐御碑,并题诗“峦回谷卷自重重,螺顶左邻据别峰。云栈屈盘历霄汉,花宫独涌现芙蓉。窗前东海初升日,阶下千年不老松。供养五台曼殊像,者黎疑未识真宗。”以记。
这些是真是假无人细究,反正信佛的都希望是真的,不信佛的则真、假都不当回事。
程晓凯登上黛螺顶时,内衣已经湿透。当看到黛螺顶的山门时,竟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一个长者模样的人扶住了他。
他谢了长者,继续磕头到大殿。虔诚地点燃香火,在五方文殊殿依次朝拜东南西北中五尊文殊像。
一个小和尚见他背着行礼一步一叩上山,就主动把他带到居士住的地方,并告诉他在哪儿吃斋饭。
程晓凯吃过斋饭来到黛螺顶的牌楼,刚才一路磕头,他没顾上看,这时他静静地站在牌楼下,看着朝拜的善男信女和游客,听着导游的讲解,心里竟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
凭石栏向下望去,台怀镇的风貌展现在眼前。可以看到山谷中雾霭和台怀镇的香火、炊烟混合成的蒸腾雾气,可以看到五台山标志性的大白塔静静耸立在那儿。程晓凯目光落在台怀镇周围的十多座寺庙上,他多希望菩萨能有足够的强大和足够的胸怀,让每个善良的愿望都能够如愿。
两个一步一叩上山的女孩子引起了程晓凯的注意,她们年龄在二十多岁。两个女孩子看模样应该是汉族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汉族女孩一步一叩地朝拜。他想是什么理由让她们象他一样,如此心诚地选择这种苦其身的方式来此朝拜?一定是有不寻常的事,她们一定怀有一个大愿望。后来,他从两个女孩与和尚的对话中得知,她们的母亲才五十来岁,不幸得了白血病,好象是白血病中最难控制的那一种,去了几个大医院,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眼看着越来越衰弱,她们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想到了五台山,她们想通过自己虔诚的行动感动佛祖,求得庇佑。
下午,程晓凯与居士们一起,跪在佛堂的最后一排,倾听着和尚念经。
经声浑厚、平和,没有过高和过低的音阶,伴随着袅袅上升的长香,在大殿内缭绕。
程晓凯想,普度众生这个事业太大了,太抽象了,要是能给每个人一次后悔的机会就好了。
做完晚课,程晓凯觉得睡觉尚早,来到寺庙的院子里。
晚上的寺庙少了白日的吵杂,缓缓摇动的树影印在古朴的六角重檐上,在神圣和庄重中增加了几分神秘,叠加着古刹之气。第三座后殿面阔五间,殿阶台下长有一松一柏,松在北端,柏在南端,围粗均在九尺左右,即是乾隆诗中所称的“阶下千年不老松”。松柏树高大直立,无有弯曲,望去有如戟指蓝天,为寺宇生色不少。
程晓凯正在想树何以千年,而人却只有百岁,甚至更少,一个和尚来到程晓凯身边。和尚走路很轻,到了程晓凯身边程晓凯才知道。
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有什么心魔?”
程晓凯尊敬地说:“师傅,您好。”他打量着和尚,约三十多岁,慈眉善目,祥和宁静,他突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和尚说:“佛说:凡事都是有定数,不能强求。”
程晓凯问:“师傅,人生如果有错该如何弥补?”
和尚说:“佛说:见到美色,唯恐心受到诱惑,连忙把眼睛挖出来是愚蠢的行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错误心念修行足亦,若久久不能释怀,则就陷入“无明”状态中,从而造下种种惑业。”
程晓凯觉得佛说的话很难理解,他自顾自地说着心里的困惑:“师傅,我父母突然离世,我才想起我从没为他们做过一件事。我很后悔,所以到五台山,想用苦其心志的方法赎罪,为父母超度亡灵。”
和尚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程晓凯琢磨着和尚的话:“可是,我心里老是忘不了父母在的那些日子。父母走得太早,我老觉得上天不公平,心有不甘。”
和尚目光深邃地看着程晓凯:“佛说: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心源,而不是刻意。心结,放下的越多,世界就越大,走不出心结的人,会被心结缠死。”
“师傅,我想修一个赎今生之过的此生。我想让父母在天堂安心,开心,我想能来生还是一家人,能陪着他们慢慢变老。我该怎么做?”程晓凯很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和尚说:“善哉,施主,且记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阿弥陀佛,施主,早些歇息吧。”说完走了,如同来时无声无息。
和尚的话,程晓凯似懂非懂,但他心里觉得敞亮了些。
程晓凯想,听说黛螺顶寺住持名叫昌善法师,是五台山佛教协会秘书长,睿智且谦和,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