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上隐六杰（二）
锦城·锦歌坊·千流宇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每个地方，都有它的传奇之所在。这里，便是锦城的传奇——千流宇。
锦城繁华甲天下，千流繁华甲锦城，月时繁华甲千流。
八面玲珑，千流宇以八卦阵势建造。
（注释一）乾为棋局，坤为书墨，震为酒肆，巽为管箫，坎为丝竹，离为画斋，艮为茶坊，兑则为红楼（注释二）。
这里，是文人骚客极尽留恋之地；亦是官宦子弟所谓烟花场所。正如词中所云一般，公子佳人，珠帘罗帐，氤氲红烛……
今日，锦城迎来了三月之中第一场微雨。
千流宇年轻的主人正负手立在阁楼之上，透过模糊雨幕，清风拂过，思绪有些渺远。身后一女子轻抚素琴，一男子正煮茶而品。
此楼名“月时”，乃锦城至高之地，建造于千流宇八卦阵中心，乃是千流宇核心建筑，更是千流宇中的传奇。正所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理应如是。
楼共十三层，前十二层，取“子……亥”十二时辰之意。一层为“子楼”，十二层便是“亥楼”。至于顶楼，正是“月时”。
没有人知道是何时有了这座月时楼，只是锦城的每个人，自有记忆之时，便是有这月时之楼的。
不论是历朝正史，亦或是家族宗谱，其中一定会见到月时楼的影子。它仿佛一张永不退色的上品暗花诗笺，默默记载着历朝历代，帝王更迭，皇城繁华，战火湮灭。
这，是一座八角玲珑悬木楼。
平日里，锦城的百姓只能以手遮挡着灿灿日光，抬首仰望楼台隐约人来人往，侧耳聆听高楼沉歌一曲邈邈。
因为，进入月时楼却也不是那样容易。四海金银，九州奇珍……这位年轻的楼主，从来都不曾缺少过。
进月时楼，只需要破解楼前的一局残棋。
墨仓石桌，素砂棋盘；黑白玉子，各执两端。棋局，就布在楼外小园中的席玉亭中。没有任何多余的途径，想进入“月时”，便必须破解一弈。
不论男女老幼，富贵与否，这里都来者不拒。因着月时楼地处京城，极尽繁华之地。也因着它的传奇与神秘，更因着它的一种气息——雅。
自九洲天下慕名而来的奇人不在少数，能进入“月时”的倒也大有人在。
每有一个人破一弈，主人便会再摆出一弈。千百年来，不断更迭，永无止境。
这高楼之上，更是另有玄机。无缘得见之人，只能仰望着自楼中传出的一段段风流韵事，缱绻佳话。
每一层楼，便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各个楼层之间，彼此皆近在咫尺，而各层之间纷繁杂乱的丝竹觥筹交错之声，却是互不相闻。
抛却这些神秘面纱，这里的声名，更在于这里的主人，那个年轻公子所说的一句话：“若是有人可连过十二关，便会给他一个后悔的机会。”
悔。
世间的每个人，都理当有悔。
甚至有人，被那悔不当初，折磨到一生一世，体无完肤。若是有一次机会，让他们重新来过……
尽管，要付出的代价，是灵魂。
亦无怨，亦无悔。
“公子，三月春光无限好，只是……天，还很凉。”一身黑衣的女子，细心地为阁楼上远眺之人披上了狐裘大氅。
这人同样一身墨色袍子，却是滚着白边儿。眉眼间尽是风流洒脱，却生生让这三月微雨，添了一丝愁绪。却正是百里城的二弟子，流光。
千杯风流，熠熠毓光。
“是啊，天还很凉。”煮茶的男子抬首一笑，木簪青丝，月色袍子；温润如玉，不过如此。
此人，正是那个“碧潭飘雪说书人”——疏竹公子。更是百里城的三弟子，疏竹。
流光却不理会，半梦半醒之间。“兮墨，你……跟着我，多久了？”忽的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身旁的女子一怔。
低眉，被唤作兮墨的女子缓缓道：“约莫……已有千年之久了。”忽的抬头，兮墨有些不解。
“公子，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流光却不再作答，只是微微闭着眼，沉醉在描丹梅纹炉所散发出的水沉香气味之中。青雾朦胧间，时光恍然便是好远。
兮墨，唯一一个自子楼登上“月时”之人，不……应该说是妖。一只当时只有三百年修行的水妖，竟在须臾之间，便登上了月时楼。
流光回忆起来，还有些恍惚。
当时，她只十岁模样。冒着盛夏雷雨赶到千流宇，冲破一层层阻碍，像个落汤鸡儿一般，站在了他的面前。素的衣，黑的发，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
他问，可有所悔？
她答，不知道。
他当时便笑了，一眼看破她的原身。一时兴起，便养在身边。
没想到，恍然便已千年。
叮……叮……叮……有什么细微的声音，闯进了他的耳畔。
猛地回头与煮茶之人对视一眼，两人在转瞬间已消失不见。
兮墨一时回不过神来，呆愣在了阁楼之上。
公子……
那个整天吟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流光公子，何时，也这般匆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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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隐谷·千里之外眉山·霁庄
眉山，传说中上仙蘼芜青与潋滟所居的仙山。
山脚下，有一处村庄，直接以眉村为名。
村中之人和善淳朴，其中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鸡犬相闻，阡陌交通，也算得千丈红尘之外三尺世外桃源。
逢着每年紫眉仙节，眉山中，便会升起袅袅紫烟，祥云缭绕，仙乐隐隐。
村中年轻女子，便会以此处特有青紫黛细细描眉。再换上最明艳的衣裳，梳上最新颖的发髻，戴上最喜爱的簪花，三五结对的往眉山上踏青。
每个姑娘会带着一只自愿跟她回家的小动物，将它们好生养大，再放归山中。
不知是不是蘼芜青与潋滟两位上仙的缘故，眉山中，不论任何小动物，都格外和善。即使是小狼崽，也如家中小狗狗一般，与人亲近。
这里的人也恍若生来便与世隔绝，认知里便觉着动物们本应该与人这般相处。
他们不懂得红尘之中那些虚假愚弄，笑里藏刀。于这里的人来说，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哭便是哭，笑便是笑……
没有那样多的勾心斗角，他们直来直去，前一刻或是嬉笑怒骂，后一刻便已携手清歌。
在紫眉村中，是没有仇恨的。这里，是最平凡，却也最不平凡的地方。
而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眉山，眉山中的那座山庄——霁庄。
没有人知道，这眉山中还有一座山庄。即使是眉村中鹤发老人，也不曾知道。关于蘼芜青与潋滟两位上仙，所有村中人都只当是先辈们流传下来的神话罢了。
虽是神话，他们却依旧矛盾而又虔诚的信仰着。
而这一切，一切的安宁与祥和，都来自眉山深处，那座山庄的主人。山庄很大，没有朱门，外面的人进不去，甚至是……看不见；而里面的人呢？
是不需要门的。
对于没有意义的东西，这里的主人，是不允许它们存在的。
今日里，阳光一缕缕的照耀着林间，照耀着这一座明亮的庄园。庄内与一般并无甚差别，亭台楼阁，别致清雅；翠绿湖泊，碧波荡漾；镂花灯笼，青玉石阶……
大小院内，时不时便有仆人正打扫院落；婢子三两成群，欢欣雀跃。
不时采摘花瓣，商讨着为主子做什么糕点；或是轻轻哼着歌谣，于艳艳桃花之下翩然而舞……他们并无什么统一服饰，随意的穿着自个儿的衣裳，喜欢穿什么，戴什么，这里的主人从不过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落，房屋，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可下山自己置办。他们似乎与山下村民无甚差别，只是，他们都是妖罢了。
有蝶妖、小兔子、小鹿、桃花、青竹……
只是，他们都有条不紊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整个庄园内都洋溢着欢笑。
庄内有湖，名“琼雩”。
湖中有一小亭，匾上书着“风乎舞雩”四字。
整个亭子皆是由眉山上紫松为木修建而成，并没有任何桥通向这里。它就这样孤零零的矗立在湖心之上，泛着淡淡紫色光华。
四角上，有尺余宽之绸缎，向四周延伸，松松系于岸上白玉栏杆之上。
华光流动之间，颇显雍容。
亭中一男子，泼墨长发柔柔顺垂下，虞美人垂钿金冠上，红宝石流苏懒懒垂至光洁的额头前。长眉入鬓，一双眸子正微微瞌着。细密的睫毛，在白皙脸庞上投下参差光影。
着一身绛紫色结金丝暗纹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朱红绸缎。外罩着一抹华丽丹色水烟纱，华贵无比。他斜倚着贵妃榻，惊为天人。
此刻，他的怀中，正蜷着一个女子。
女子三千青丝，松松绾着个飞仙髻。余下及腰长发，如锦缎般铺陈。
柳眉弯弯，桃色薄唇在日光下泛着点点星屑。一道素色交领上襦，勾勒出纤细腰肢。配着质地轻软的水溶飘蓝色下裙，拖曳至地。
这样静谧美好宛若娇荷般的人儿，此时气息均匀，已是沉沉睡了去。男子一瞬不瞬为她梳着发，细致入微。
叮……叮……叮……
有细微声音窜进水沉香中，铺散开来。
“阿芜……”男子俯身，在她耳边低低唤道。被唤的人正是蘼芜青，而出声的人，却是潋滟。
“唔……”怀中之人咕囊一声，带着将将睡醒的浓重鼻音，道：“听见了。”声虽纤细，却是男子声音。
这两人，便是百里衍之的四弟子——潋滟，以及五弟子——蘼芜青。
潋滟摇摇头，放下玉梳，柔声道：“那还不快走，师父极少唤我们呢。”蘼芜青又是一声咕哝，却还是不愿起身。
潋滟无奈，只得小心翼翼抱起他。足尖轻点，脚踏栏杆，如飞天神女般扑入了阳光下。那眉眼是怎样的妖艳，无以形容。
几个回旋，脚尖点着亭上一角尺余宽的绸缎，凌空而下。
墨发在阳光下轻扬而起，衣袂飘舞，竟是让岸边仆人婢子看得痴了。“我与芜青出去几日，好好照看庄上……”
声音还未散去，人却已消失不见。
【注释一】八卦，乾代表天，坤代表地，震代表雷，巽代表风，坎代表水，离代表火，艮代表山，兑代表泽。
【注释二】红楼：便是古时所谓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