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生无可惧
一脸斯文的教官拿着教鞭敲了敲这张挂起来的大图，“来都来说说，看见这张图片有什么想法？”
这不是骂人吗？虽然教官肩膀上的两竖一星表明了其少校副团长的职务，比底下的这帮大头兵高出的可不是一级两级，可是这赤_裸裸的挑衅还是让这些大头兵很愤怒。
“喂我们可没干过这种缺德事儿，我说小白脸你知不知道一一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小村寨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制式手雷玩的比我刚入伍的时候还溜，而且为了不让我们的兄弟发现，那小兔崽子把拉了弦儿的手雷揣进怀里就往我们队伍里凑，三班的山子看着不对劲拿枪把那小子点倒了，才救了我们这十几个人，可是山子现在却被你们抓了起来。你有话就直说，别拿这玩意儿恶心我们，你眼前这十来号人还有人味呢不是畜生。”机枪手山东的刘八一按耐不住，第一个站起来就是直统统的喷了这个白脸少校一顿。
北京的一等兵秦跃民是学生兵出身念过高中，听刘八一的话不是味，拽着刘八一的衣服让刘八一坐下，自己起来给教官敬了一个礼，“首长我们的队伍里有人犯了纪律我们承认，组织上有什么处理我们也接受，可是现在战场情况比较复杂，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判断这里的人的身份，在这里可不是没穿军装的就是平民，这个地方从二战以来就经历了越法战争、美国越战和他们自己的内战，人口基本都具备比较专业的军事素养，这里的人只要拿起武器就是一个合格的军人。首长同志现在陷入人民战争海洋的是我们，山子同志的确犯了错误，可是如果下次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如果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我，为了避免战斗减员，那我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秦跃民虽然没有像刘八一那么气势汹汹，可是一番话柔中带刚，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一个后方的军官，凭什么到我们在玩命前线来指手画脚，出了事死的可是我们，咱们来就是来打越南鬼子的，难不成还要和这些蛮夷搞什么中越军民大团结不成？
白脸军官不动声色，“还有没有谁有什么想说的？没有了？好一一那我说一下我的看法，刚才那两位同志的发言很好，基本上可以代表我对现在战场形势的看法，如果你们都同意刚才那两位同志的发言的话，那么在这一点上我和在座的每一位同志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少校军官顿了一顿，即使刚才这个少校说的是客气话，可是这种态度已经让周围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下来。
少校军官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胡毅一一团部少校参谋长，关于你们的战斗情况的数据，我都是第一时间进行分析，我的工作就是根据战场形势随时调整作战策略，向团一级作战指挥提出建议，现在非战斗期间，平民发起的袭击造成的减员情况非常严重，在这个时候上级派我来强调战斗纪律，说实话我的情绪是非常抵触的。”
一听这个白脸军官的话风，下面这一帮因为山子被抓而心里愤愤不平的老兵顿时高兴了不少，刘八一站起来带头鼓掌。
少校军官对下面鼓掌的众人微微致意，“所以我不会让我的同志面对着袭击自己的平民，因为所谓的军队纪律牺牲自己，但是我今天来还是要和你们分享这个我曾经的心得。”
少校军官提起教鞭拍了拍那张挂起来的图片，“总部资料室类似的图片有很多，我只是随便挑了一张带了过来，我想大家都可以看出这是一张侵华日军杀害中国儿童的照片，当时我第一眼看见这类图片的时候，心情很愤怒，积弱的中国无力保护自己的人民，百姓只能任由日军屠戮。”
“可是当我的愤怒过去之后，我在这种图片里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一尽管是事后诸葛亮，可是我在这种历史的影像里已经看清，日本这个亚洲最早的工业化强国，必将在中国遭遇失败，而且我在这里还可以做一个预言，在未来的世界，日本最好的发展前景也就是一个二流国家。”
“有一种软弱的攻击叫做杀戮，有一种恐惧的表情叫做狞笑，日本是现代战争中杀害平民最多的国家之一，图片中的这个士兵使用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单兵步枪，可是他的对手却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
“中国的版图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小小的日本岛国却妄图吞并中国，执行日本军国高层美梦的普通士兵被一批一批的排到中国，可是上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四万万人口，区区一两百万的军队能有什么作为？”
“屠杀一一占领一一同化一一三光政策，听起来都很生猛吧？可是一个正轨的国家军队竟然用了这么多的手段只是用来对付一个国家平民，这就是日本人一一这是一个没有骨头的民族。”
“而你们现在在这里，你们就是我们中国的骨头，这里的敌人拿起武器，那我们就要战斗到底。可是如果你们的手上沾了一个平民的血，那就代表了我们的失败，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占领，我们到这个国家，流了这么多的血，是让这些不断挑衅中国忍耐底线的猴子看看中国的骨头。”
“记住有资格和你们战斗的只有拿着武器的军人，敢于和强者战斗才是一个强者该有的作为，国家如是一一个人更是如是。”
“山子同志我们还是要带回去审查的，你们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流过血的战士含冤流泪。”
“虽然我没有和你们一起参加过战斗任务，可是我还是你们的参谋长，你们都是我的兵，我今天来虽然是来强调作战纪律的，可是我才不关心什么狗屁纪律呢，我关心的是我手底下的兵，是不是长着中国人的骨头。”
少校说完向着下面的大头兵敬了一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跃民看着少校走了一吐舌头，“得一一往后要是崩了个越南猴子，还不光是犯纪律的问题啦一一连中国人的脸都丢了，还说是不是来强调作战纪律的，这作战纪律的紧箍咒给带的真瓷实啊，要不怎么人家是少校呢，这个大弯子绕的，真会说话。”
回忆起曾经的种种，吴涯感到既遥远又熟悉，当时自己就是那十几个大头兵的其中之一，那个白脸的话在以后的日子常常在吴涯的耳边响起，“敢于和强者战斗才是一个强者，国家如是一一个人更是如是。”
如果需要的话，吴涯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一个柔弱的女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可是如果是因为恐惧一个婴儿未来可能会拥有的力量，而把那个婴儿扼杀在摇篮里，现在的吴涯是不会这么做的。
吴涯会选择等到那个婴儿成长到最强壮的时候，再亲手杀死他，这时候吴涯杀死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心里的恐惧。
其实是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吴涯才渐渐明白那天那个少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战场中一个人越是怕死，往往就会死得越快，他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自己心里的恐惧，一个人如果感到害怕，他的判断就会失常，反应就会迟钝，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如果被恐惧控制住身体，那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可能还不如一个勇敢的普通人。
消灭每一个人都会出现的恐惧之心，也是需要训练的，那就是找到自己真正感到恐惧的东西，用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亲手扼住他的脖子，把他送进地狱，当你亲手杀掉的这些曾经让你感到恐惧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你也就越来越接近一个真正的强者了。
可是你如果不敢去面对那个你真正害怕的东西，或者你很聪明一一知道在那个婴儿变成真正让你害怕的东西之前杀死他，那么其实你是在逃避，你会发现你害怕的东西会越来越多，而你就会越来越弱小，直到哪些你害怕的东西变成子弹变成刀，刺进你的身体，你才会发现其实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
这些道理其实就是哪一天，那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少校军官讲给这些大头兵的，可是当时吴涯并没有听懂，滑稽的是在那个时候，吴涯却感觉自己已经听明白了那个军官说的是什么，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直到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后，当吴涯已经是一个强者的时候，有一天吴涯突然想起来那天那个军官所说的话，才知道他说是到底什么意思。
道理往往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明白了，可是真正明白了那个道理的时候，你才能知道你之前想的其实是错的。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伟大的道理，有的人奉之为经典，有的人斥之为狗屁，而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你懂的我说的意思了吗？
你真的懂得我说的意思了吗？
你真的真的懂得我说的意思了吗？
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