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绝情绝义
还未开口,龙四子已猜到她的来意,请她落座,亲自呈上茶来,神色凝重地道,“天宫降旨,要求三日内将溯忆镜打造出来,我已送信到楚赤暝仙君手中,让他将要事办了,以免留下什么遗憾。”
喉间的茶分外苦涩,冷真将茶盏轻放到案上,“我倒是有一个徇私的法子,不过生死关头,冒犯也由不得了。可否……可否在造溯忆镜时做些手脚,让溯忆镜照出的仙人模糊不清,或在天宫十八域根本不错在,如此,天庭追查得倦怠了,也就不了而终。”
她要他活,她想他活。
南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叹,“冷真仙子,天宫岂会是好欺骗的。”
冷真大脑有些发懵地答,“自然是,自然是……”
匆匆起身,辞别,南阶紧走几步追上,欲言又止,冷真耐着性子等他,终于听他道,“三哥卧榻,这几日来金丹妙药,雪莲灵芝服用了不少,伤情反而愈来愈严重,人已经不成了样子,日夜念着仙子的名字,仙子要不要……”
一声淡漠的轻笑打断他,他惊讶地看着曾经苦苦乞盼三哥爱她一分的女子,只见她干脆利落一拂袖,转过身去,“终归是死不了的,龙三太子可以活个几十万年,修成上神还可长生不灭,不似我的夫君,仅仅剩下三日的时间,要说可怜,有谁比他可怜,想想他受到伤害,哪一次不是三太子有错在先,可最后承担的,又是谁,又是谁……?”
最后重复的那三个字语调提高了不少,仿佛质问,仿佛痛斥。
往事如浓墨,化不开。然而,他以为她只是在跟他胡闹么,他以为她终究会回到他身边么,不是,不会,惨不忍睹的残梦,要它作何?
南阶口微微张了张,没有再说什么。
素来冷清的引痕殿有些喧嚣,然而,却是一种戚戚的“冷闹”。
南泽穿戴齐整,玄发一丝不乱,只是脸苍白得有些发青,身靠雕文浮凸的大碧柱,目光落在殿外的结界上,颓废,荒凉,幽远,对一切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几乎是一个将亡之人的模样。
而身边一人站着,一人跪着,与其说是劝诫,还不如是乞求,皎好的面容上水泽未干,又添新痕,大概也都认为三太子活不长久了。
倾跪的那位一袭紫衣,身子纤细如一尾美人鱼,棕黄色的卷发披覆了满背,头上薄如蝉翼的镂金凤冠正轻轻颤抖,手捧着一碗参汤,声音又软又悲,“要说真心,怎会有贵贱之分,三太子虽然不重视奴,但奴的关切却比珠玉要宝贵许多,太子就承情喝了罢,也叫奴放心一些,心安一些。”
站着的那位眉心一颗红痣,一双桃花眼生得极美,本是盈盈流转的一双美眸,流泪时仿佛水波生纹,不断推涌溢出,凄迷到了极致,此刻也楚楚涟涟地道,“十年前,太子因为七妹琉珠逝去,也曾不食不语,可这次却真的似死了心,叫人看着好生心疼。”撩起袖子拭泪,“三太子,冷真仙子不过是一个不爱你的陌生人罢了,又怎及得上你的父王,六位兄弟姐妹。”
南泽闭上双眼,是啊!血浓于水,是及不上,可他爱上了,就沦陷进去了,再也无法顾及周全。
开始时,凡事都有些软弱,有所忌讳,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而不愿亲自去求证,他甚至后悔——在那一次凌霄宝殿上,为何没有干脆利落地,不加思索地遵从玉帝的旨意,即使她先摇的头,但那时她是爱他的,不,是愿意爱他的,她会答应他,一定会。
终究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况且他强要了她,她一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吧?
而今,她又在何处,与那个叫疏华的蛇影魅,到了什么地方?
今日晴初好,和煦,微风,空中漾着淡淡的芬芳。
习惯性地推开澜雪阁后门,以为他紫荆树下饮酒,或是细致而耐心地屏风绘,然而,没有熟悉的墨香,桌上也无剩酒玉杯,只铺着几枚残叶,几朵枯花,她忽然感到一阵凉寂,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空落落的,正要去云佚殿寻他,回身却不巧正撞入一个怀抱中,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抬首的同时,手毫不犹豫地环向那温热的后腰,视线刚触及到那张妖魅的脸,一阵桃香沁入鼻中,一个掌大的桃子抵着她的唇际,他微笑,低头看她,“回了羽漱仙山一趟,桃子熟了,摘了最好的一个给你。”
冷真接过桃子,掂量翻转,细细打量来,“羽漱仙山什么时候获准栽种紫纹细核桃了,单靠卖这吃了长生不灭的桃子,羽漱山很快便会成为最富裕的仙山,你说是么?”
楚赤暝挑起她的一缕黑发,“财富如草芥,你若长生,便是我最大的财富。”
冷真心尖颤了颤,“若你不长久,我多留又有什么意义?”
楚赤暝轻叹一声,“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在劫难之前,真正拥有你,即便短暂如蜉蝣之生,那无论如何也没有遗憾了,可是……”手指穿插入她的发间,一字一顿,“我不能那么自私。”
冷真下意识地搂紧他,“你我心愿,何来的自私,况且,你不会孤独,我随你而去便是。”
楚赤暝眉头一蹙,手将她推开一些,“真儿,不要说胡话,我铸下大错,该由我来承担,你何苦连累了自己。”
微风拂过仙池,花瓣飘落,碎叶窸窣,芬香阵阵,冷真视线一片模糊,看一切都觉得沉重了起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难不成,你要背弃三生石上的誓言?”
楚赤暝抬首看了看天,撩起袖子为她拭泪,“对不起,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好好陪着我便是,我不在的日子,羽漱仙山就交由你了。”
冷真一下子扑进他怀中,全身忍不住颤抖,“不,我要随你而去,即使你不……你不娶我。”
娶她么?他何尝不是天天在想,只是……
冰凉的手指在她的脸上缓缓移动,“魂飞魄散,从此不复存在,你要随我去何处呢?真儿……”
冷真什么也不顾,沙哑着嗓子,“我随你而去,随你而去,赤暝,你不要扔下我,不要拒绝我,我怕。”
楚赤暝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是真的,无缘么?
风势不知何时加大,天穹晴转阴,雷鸣电闪过后,“哗啦啦……”大雨倾落,芭蕉叶被砸得条条缕缕,紫荆花,凤凰花,刺桐花落了满地满池,两人一动不动,紧紧相拥,这是他们相遇相知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拥抱,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就会永远失去。
傍晚,大洗去一身尘垢,冷真出池穿衣,寻思着楚赤暝散步该回来了,却左看右看不见他藏匿的身影。
若是发现他躲在某棵树的枝丫间,或者忽然冒出来,她定会对他侃笑,“你又偷看了。”
然后就……然后就任他胡来,他要如何便如何。
不知怎么的,隐隐感到一阵不安,她在腰带上松松打了一个流花结,有些焦急地奔出澜雪阁,将瑾莱仙山幽静的小道览了一遭,接着是云佚殿,姬翎大殿,心中一阵甚一阵空落。
是回羽漱仙山了罢,正要御云而去,央胤仙君从殿中跟出来,将她及时拦住,神色有些复杂,“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顿了顿,”楚赤暝要我转告你,他去镜倾仙子那里,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叫你好自为之。”
冷真不由得怔住,她忘了,竟然忘了,施展破空咒誓之后,楚赤暝一直由镜倾照料,镜倾的心思她怎会不懂,定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频频传情,即便是再坚决,再冷漠的男子,也难保不动心。
再也不回来了,是要将一生最后的几日,留给镜倾么?
好自为之,是再也不管不顾她了么?
她放下蛇影魅不追究,是要回来嫁与他,结果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全身像被掏空似的,飘晃着回了澜雪阁,呆呆地坐了许久,才想到什么似的,御云向月孤域而去。
原以为,能够让她心肺完整起来的那人,却狠狠给了她一刀。
月孤域清冷得像是入了冬,冷真打了几个喷嚏,?在大片大片影影憧憧的景致中摸索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座孤零零的大殿,方位正对羽漱仙山。
一颗淡蓝夜明珠镶在殿顶,照亮周边十丈以内的事物,向下析出的几缕光线经错落的镜管进入殿中,再由八方之镜折射,倾寒殿一派通透大亮。
正殿之中,两个人影无比清晰,一个修长挺拔,一个纤柔若柳,挨得似乎有些近了,看起来像重叠了大部分。
冷真寒着一颗心,也不顾打草惊蛇,撞撞跌跌地冲了进去。
高的身影似朝门外看了一眼,忽然抬起手来,抚着眼前人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情景无比留恋,另一只手则环向纤柔身影的腰畔。
冷真一掌轰开镜门,大殿猛地震颤了一下,碎砾飞溅,“乒乒乓乓……”掉落了一地,喧嚣之后复归宁静,那对身影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