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年周旋
砺罂肆无忌惮的窥探流月城中的几乎每一个角落，是近十多年才有的事情。
最初刚刚在流月城站稳脚跟的时候，砺罂以矩木为倚仗，凭借着将自己的魔核偷偷藏入了矩木深处的阴暗手段，有恃无恐的与大祭司谈着条件，并且每日闲逸自得的依附在矩木枝上消磨时光。
以及百年前，谢衣被沈夜带回流月城的时候；初七第一眼看到他所归属的这个世界的时候；大祭司一招一式、一术一法的调教初七的时候；砺罂都还只是一个安份的结盟者，享受着外界使者这样的虚荣，相信着、并且静候着流月城大祭司去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而进退两难，或者叫骑虎难下，是砺罂在终于感到了内心的饥饿与魔力的些微衰弱时，才清醒的面对的现实。
终于，他发现自己太天真。上古信奉人皇神农的部族，怎会真心与魔类结盟，他砺罂不过是被沈夜蒙骗、利用的一个异族罢了。
当初附身于矩木之上时的那份得意与嚣张，在几十年的催促与等待中消磨殆尽，后来，演变成了一个长达百年多的博弈。砺罂与沈夜，长久的僵持，腾挪，回避着正面的交锋，偶尔的将对方一军，更多的却是周旋。
砺罂或许大可放弃这个地方，放弃这份所谓的盟约，一走了之，然而他也知道，凭着沈夜的脾性和手段，只要他一离开矩木，只要他对矩木不会再构成任何破坏性的威胁，沈夜就必然会立即集全城之力围剿他，那时，他是否能够逃出流月城，还真的很难说。那样的狼狈模样，如若传出去，他将会在同族面前颜面失尽……
即便是沈夜甚至整个流月城的祭司合力都无法置砺罂于死地，但是，如果他们设法将他困缚起来，取足了魔气，再如垃圾一样丢出流月城却是有可能的。
因为砺罂最初来到这里时，为的就只是他觊觎已久的烈山部人那美味的七情。这一点，沈夜是最清楚不过的，至于沈夜对外宣称的那套砺罂是为外界使者降临，诚为流月城之大幸，将与使者戮力合作，前往下界，繁衍生息，等等之类的说辞，那只是一种权力的手段，用来稳定人心而已。
如果不是那个叫谢衣的祭司，如果不是因为沈夜和谢衣师徒联手，他或许早已偷偷的食尽了这城中之人的七情，至少也是半数。
然而且战且四处躲逃，最终窜入了寂静之间，附上了矩木并以此为要挟与凭借，真的并非他的本意。
至于后来不得已与沈夜达成了那看似互利的契约，不得已去帮助流月城人寻求生存之法，什么通过感染魔气来适应下界的浊气这样的尝试，更不是他来到这里的初衷。
若能够，他何必，又怎么愿意将自己也困入这高天之上的囚笼之中呢？
只是这百年多的时间里，砺罂和沈夜，谁也不能彻底的战胜谁。
所以一直那样僵持着，相互胁迫着。
当初盟约初订时，沈夜以试验为名，从砺罂这里骗取了大量魔气，之后绝口不提履约之事。终于砺罂等到等无可等，反复催促时，沈夜却先是各种理由搪塞，后来百般推拖，一拖再拖。
烈山部人凭借着染上魔气，便可以抵抗浊气迁往下界生存。沈夜有了解决族人生存之道的办法，于是他砺罂，在沈夜眼中，成了几乎无用之魔，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不是他一直附在矩木上，以此威胁，只怕沈夜早就对他下手了。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时间越是长久，砺罂越觉心有不甘，他在这里纠缠了这么久，却始终一无所获，这怎能让他甘心！
心魔一族，自身或许本就执念过重，偏执至死，所谓心魔深种，不知回头，便是如此。正如砺罂，于一念之执着，便在流月城中空耗了百年多之久。
好在心魔寿命很长，百年不过而而，故砺罂也能够耐得起性子，执着的，与沈夜斗下去，后来竟似斗出了乐趣，或因百年之久的缠磨而变的性情乖张，于是常常漂浮在矩木的高枝中对着沈夜呵呵的狂笑。
且看谁耗得过谁。
但暗自内心里，砺罂早已经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终于，十八年前，沈夜突然履行了一次他们之间的盟约，向下界一个叫捐毒的地方投放了大量矩木枝，条件是要他提供足够多的，能让全流月城人都染上的魔气。
那时候，虽然沾染魔气的实验还不能完全成功，还总会异化出少量的魔化之人，但沈夜仍然坚定的推行着他的决定。适者生存，否则无论如何都是一死，只是早死晚死罢了。这一点，砺罂倒是很欣赏沈夜。
而砺罂也终于得到了一次机会，能够饱食一顿，于是疯狂而肆意的吸食着捐毒人的七情，致使捐毒国灭。
很少见到大祭司那般气极败坏的样子呢，但终究算是沈夜负约在先，那么他又何必手下留情，这种欺骗了对手的感觉，真是令内心无比的舒畅，呵呵呵呵呵呵，而沈夜当时那样浓烈的愤怒情绪，若不是已经吃到了足够饱，真是忍不住想不顾一切的去品尝一番呢。
那样怒不可遏的沈夜，大概只有在百年多前，谢衣叛逃时，才隐约见过吧。
又过了十七年，砺罂才知道，沈夜那次之所以会履约，是因为，矩木早已有了枯死的迹象。
沈夜不过是想快些让全流月城的族民都染上魔气，以便于能随时举族迁往下界。
至于砺罂，最终会被遗弃在这枯死的矩木上。能让他任由来去，或者自生自灭，已经算是沈夜心慈手软了，只怕他早已预谋着要将这流月城中的一切全都毁掉，包括他砺罂。
说到底，那个一心反对他的谢衣，如今到底躲在那里？
当年，隐约听说过谢衣与沈夜之间的争执，只是当时砺罂还不知道沈夜的城府竟那样深，他天真的以为沈夜是要不顾一切的与他结盟，而谢衣是在其中百般反对阻挠，是一心只想除去他的那个人。
种族之间的较量，有时候无关于灵力的高低，最关键的是方法。若双方皆无克制对方的方法时，才需要以灵力高低、术法高下见长；但若知道并掌握了那关键的降克之法，则即便是资质平庸之人亦能降服魔类。
听闻上古之时，伏羲和神农皆各自有着克制降服魔族之法。流月城生灭厅中，尽多上古典籍，谢衣天资过人，又身为生灭厅主事，有着查阅所有古籍的权限，如果谢衣真的找到了降服心魔之法，那么心魔砺罂就将会面对极大的威胁。
于是他以魔偶及骨蝶秘术为交换，让风琊放出谣言，扇风点火挑拨了谢衣与沈夜的关系，并且让所有人都以为沈夜会杀掉谢衣，最终促成了谢衣的叛逃，算是除去了一个麻烦的对手。
实际上，沈夜怎么可能会杀掉谢衣呢，呵呵。
最初的时候，还能通过谢衣身上所沾染的魔气，隐约感知到谢衣的存在，然而后来，那一丝细如纤毫的感知连接也断了，便不知谢衣究竟去了那里，或者，已经死了？
若谢衣活着，终究是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