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合适的商铺
以后的许多年，何莲儿总忘不了苏五当时的表情。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是否后悔当时的决定？可人生没有如果，也不可能重来。决定了，就是一辈子。况且即便有如果，她的答案依旧只有这一种。毕竟那样的诱惑，对当时的她来说，是太过奢侈的事，也是能彻底改变她们一家境遇的机会，她没有任何理由不拼尽全力牢牢抓住。
何莲儿端着木匣子内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走出苏府的时候，脑袋昏沉沉的，仍旧如在梦中。
她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中巍峨屹立的苏府，那仿佛巨龙盘旋在云浮镇正中一般宏大的建筑，就不由地恍惚。
何花儿瞧她顿住了脚步，望着苏府门前巨大的石狮子发呆，就问：“莲儿，咋地了？”
“姐，没啥事。”何莲儿回过神，就答。
“那咱们快些走吧。下晌根苗和虎子已经把咱带来的东西寄存在干娘家了，这个时辰他们也该将摊子摆出来了，咱们直接过去就成，可不能让他们久等了，免得他们担心。”
何莲儿点点头，牵起何梅儿的手，姐儿仨就往后街去了。
她们这回进城，依旧跟朱氏说好了，投宿在她家一宿。虎子和根苗自然投宿在他们亲戚家，何莲儿姐儿仨虽然在镇上有几房亲戚，可都是那样的人品，她们家躲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主动找上门去？只是上回来镇子上已经在景家叨扰了许多天，姐儿仨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次的打算就是找家小些的客栈投宿，应付一晚。可朱氏一早知道了她们要来镇上做买卖，说啥也不同意让她们几个小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在外头住，还说家里房间多，住下她们姐儿仨绰绰有余。
何莲儿想了想，倒不好就此回绝了朱氏的好意。两家交情深厚，日后景家有啥要帮忙的，她们何家也是义不容辞的。这就叫两好并一好，才是长久相处之道。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难免将这回来给朱氏一家捎的礼又加重了一倍不止。
如今虽是太平年月，可难免还是有些好逸恶劳的闲汉，三三两两聚在繁华处，伺机做那无本的买卖，她们三个小姑娘带着这么大笔现银实在不方便。何莲儿想了想，先就近去了复盛钱庄，将那一百两银子的现银兑换成整张的银票。
其实在这个时代，一般庄户人家对银票还没有多少概念，日常交易多用铜板和碎银，大宗的银钱交易也多以现银支付。这复盛钱庄是整个安东界上唯一一家钱庄，不过因信誉好，在安东各地都有分号，存取方便，现如今倒渐有兴起的迹象。有些大户人家为了生意上的便利，也开始逐渐在这儿存银、取银票流通。
何莲儿将那页盖了朱红大印的银票拿在手里，心下就莫名地安定。
来到后街，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街上人流如织，三三两两聚到一块儿纳凉游景。
此时正是盛夏，大宋朝虽有宵禁，也不过朝廷为预防百姓耽于游乐而误了生计，强作的限制。可每年的六月到八月，却是解禁之时。皆因天气炎热，朝廷体恤百姓，特赦此时以全百姓在夜间纳凉消暑、走街串巷之乐。
天色还未大暗，白日里的暑气也未完全褪尽，可街两旁的小摊贩子们却早已张罗开了买卖。
除了卖糖人、卖首饰、卖泥人玩偶等等的各色小摊子，还多了不少挑着货担子走街串巷叫卖果子的果农。
那些竹筐子里堆的都是一应的时鲜果子，有桃子、黄杏、香瓜等等，都沾着露水，想来是乡下的果农在傍晚时分新鲜摘来的，特意挑拣这个时辰来镇上卖，正好给过往的游客消暑解渴。这个时节买果子的人多，那些摊子前客人一拨接一波，一直没间断过，生意极好。
根苗和虎子在一座拱桥下找着了一块空地，已经将何记烧烤摊子摆了开来。两人上回就给何家姐儿仨做过帮手，这次驾轻就熟，熟练地在烤架上翻着食物，冒着滋滋的诱人声响，食物的想起传出去老，不久就吸引了不少食客前来。
何家姐儿仨见自家摊子前围满了人，就忙走上前去，一块儿帮忙。
何莲儿拔开人群走进去，见根苗和虎子在烤架前挥汗如雨，另有一个少年正低头在自家装碳的筐子里使劲扒拉，就有些奇怪，正要问是谁，那人一抬头，可不是景小子？不由问：“你咋来了？”
“我娘怕你们忙活不过来，正巧家里没啥事，我就来给你们送点炭，顺便帮把手！”景年答道。天热，又是在烧烤炉子边，他一头的汗就顺着额角留了下来。说着话，景小子下意识地抬手去抹了一把。
“等一下，你……”何莲儿正要开口阻止他，哪里来得及？就见他已经将手上黑漆漆的碳灰全抹在了脸上，瞬间成了个大花脸。何莲儿呆呆的，想笑又不能笑，霎时憋得一张脸都红了。
“怎么了？”景年瞧她看着自己的神色怪怪的，就奇道。又不经意地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
小梅在一旁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指着景年的花脸道：“景小哥哥，你咋把碳灰抹脸上去了？右脸上还有三道痕，跟狗蛋家的老花猫儿似的…！”
景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碳灰，这才回过味来，也跟着憨憨地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这茬。我娘还说怕我越帮越忙，这下可真给她说着了！”
何莲儿抿着嘴，将自己衣襟里收着的帕子拿出来，掂起脚，给他脸上仔细擦了擦。
半个月没见，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些，现下自己的眼睛只能瞧见他鼻子了。何莲儿嘟着嘴，想起自己丝毫不见动静的矮矮的个子，心里万分不平。擦完了汗，看到景年满脸通红，脸上汗流如瀑，顺着脸颊一路滚落下来，就微觉奇怪，问道：“你咋热成这样？”说着，将那手帕塞到他手里，道：“喂，俺看这河里的水还干净，你去洗洗脸，歇会儿消消暑气再来！”
景年就忙神色慌乱地低下头，胡乱应了声，拿手背揉揉自己脸，那上头似乎还留有何莲儿方才指尖触碰到他脸颊的温润触感，仿佛淡羽清扫，有些痒、有些麻。
桥上有几个小孩子往河里丢石头，比谁打水漂打得远。少年的心就如河面上原本平静的水，被搅乱了，荡起圈圈涟漪。
他不敢看何莲儿，转身就往河边跑。
“景小子今天咋地了？魂不守舍的。”何莲儿低头喃喃了一句。
何花儿已经将自家的冰缸打开了，喊何莲儿和何梅儿过去帮把手。
“诶…！”何莲儿应了声，也顾不上再去想景年的反常，开始专心忙活起自家的生意来。
何家的摊子旁照例支起了几张桌椅，供往来的食客休息。几日没来镇上摆摊了，她们家的生意依旧极好，还碰上了不少熟客。
“你们家这摊子咋好长一阵子没来摆呐？”一名穿着青灰短打褂子、冗长脸的汉子点好了吃食，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顺便跟何莲儿他们几个唠嗑，“我这天天想着，还带了亲朋好友的，想寻你们来着，可回回都扑了空！倒是今儿巧了，居然正给我碰上！”
何莲儿就笑着给他倒了晚蜂蜜水，道：“多谢大叔记挂着咱们家的吃食，可不巧了，咱们都是庄户人家的孩子，也就农闲时才能得些空出来做会子买卖。前几日是芒种，家里农活多，就腾不出手来摆摊子。不过再等段日子啊，咱家就能在镇上开家小铺子，大叔可以常常来光顾生意，咱们记着您呐，得给您多送些吃食！”
“要开铺子了？那敢情好啊！”那大汉就咧嘴笑道：“自你们后，倒是也有户人家学你们家，摆了个烧烤摊子拉生意做买卖。我也去尝过一回，滋味实在跟你们家没法比，价格也不比你们实惠，不过几天就关门大吉了。我这舌头啊，是对你们家的吃食生了根咯！”
他说得有趣，嗓门儿又大，在摊子前围着一块买烧烤的其他食客就都笑了起来。连过往的游客瞧见她们这边热闹喜气，也忍不住过来瞧瞧热闹。一时何家的烧烤摊前围着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何莲儿眉眼弯弯的，极是高兴，乘着这会儿人多，就脆生生道：“咱们家的买卖，都是乡里乡亲的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们肯赏脸，这才给支撑起来的，咱们心里头感激不尽。今日凡是在咱们何记烧烤摊子吃烧烤的，不论买多少吃食，咱们家都一概赠送一碗冰镇蜂蜜水给大家伙儿解解渴！咱们家今日还卖冰饮凉茶，一律一文钱一碗，大家伙儿都来尝尝，消暑解渴是最好的了！”
“这小姑娘倒是爽快人！”
“小小年纪的挺会做生意，也上道！”人群就传来几道夸赞声。
原先那大汉喝了口蜂蜜水，就奇道：“还真是凉凉爽爽的，滋味真不错。里头还放了好几块碎冰！你们这些个小子姑娘们的，不简单呐！这时节只有大户人家的地窖里才存了一些冰，便是京城的皇帝老子，恐怕也不能敞开了肚子吃！你们是咋弄到这些冰的？”
众人一听，也觉得万分纳罕，纷纷围过来瞧热闹。
“还真有冰块儿！”一个穿着素花长褂的青年人就道：“咱们整个云浮镇，算上安东界，能在这个时节吃得上冰块的，也不过寥寥几户。今儿这倒是奇了，居然能在个小摊子上瞧见！”
何花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下就有些发怯，拉了拉自家二妹的手。何梅儿害羞得涨红了脸，躲在自家两个姐姐身后。
何莲儿握住自家大姐和小妹的手，姐儿仨相互依偎着站在人群的包围圈里。
“咱们乡下地方啊，冬天可比城里冷多了。”何莲儿想了想，就笑着将自己早就打好腹稿的说辞拿出来：“往年冬日，连俺们村前嘎子河的河水都能结三寸冰，小孩子们在上头溜冰都不碍事儿！咱家爹娘有一回来镇上的吴家交佃租，瞧见吴家管家正往地窖里头运冰块儿呐！俺爹俺娘就问询了一番，这才知道这些冰块是为了存到来年夏天再吃的。他们就想着庄子里一到夏天便酷暑难耐，也学着样儿，在自家储存蔬菜瓜果的地窖里存了不老少冰块进去，打算夏天自家吃了消暑的。”
“冰块在冬天里不费啥本钱，就存了许多下去。咱家的土窖子跟有钱人家的虽然没法比，可咱爹怕开春儿了冰块融化，就将那土窖子挖得极深。前几天抱着万一的侥幸心去开启出来，果真没化！咱们自家吃不完，这才给运到城里头来卖，赚些油盐钱。是用咱家水缸里的井水结的冰，可干净着呐。乡里乡亲的，咱也不能往贵里叫价儿，只卖一文钱一碗冰，大家伙可别错过了，都来尝尝味儿！”
她这样说，围观的人群就有些被说动了。
“成，那就给我来一碗！”一人道。
“我这儿也来一碗！”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道。
“诶…！”何莲儿高高兴兴收了钱，转身就从自家冰桶里，将捣碎的冰装了满满一碗，又淋上蜂蜜，递给他们。
小孩子怕热，那妇人就将那碗刨冰递给自家小子。那小子长得虎头虎脑，又肉嘟嘟的甚是可爱，脸上被热得红彤彤的，额上还挂着汗，接过刨冰，立马就往嘴里塞了一口。
“好凉快！好好吃！娘，你也尝一口！”那孩子满足地嚼巴着嘴，奶声奶气道。还不忘舀了一勺子塞进他娘嘴里。
何莲儿就笑嘻嘻道了一杯蜂蜜水，递给那小子：“来，给你喝！”
“谢谢姐姐！”小子立马嘴甜地道了谢，接过水给他娘先喝了一口。
“娘不渴，你多喝点。”那妇人被他逗乐了，就笑着道。
“诶…！”他这才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咕噜咕噜喝起来。
“婶子，这边坐着歇会儿。待吃完了再慢慢走！”何花儿见她抱着孩子甚是辛苦，就忙招呼那母子俩过去坐坐。
众人见那小子吃得香甜，不由越发心动起来。这时节容易口渴，冰饮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况且只卖一文钱……
“给我也来一碗！”
“我要三碗！”
……
众人按奈不住，你一碗我一碗地买开了。还有些怕晚了买不到，一叠声地催促。
“慢点儿，还多着呐！”何莲儿就朝后头的人群喊了声。姐儿仨凿冰的凿冰、倒蜂蜜的倒蜂蜜，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铜板、两个铜板……何家的钱匣子不多时就被塞满了。
赠送蜂蜜水的诱惑同时也带动了烧烤摊的生意，在这样的季节，吃着焦香的烧烤、喝着沁凉的蜂蜜水，的确是件极惬意的事。
何莲儿想着，要是这个时代能有啤酒就更好了，夏日的夜晚，烧烤配冰啤，那才是绝配好吗？
六个人忙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客人们才三三两两散去。推车上的吃食和冰块都买得精光，地上一片热闹过后的狼藉。
夜已经深了，大家伙开始收拾东西，又将地上的垃圾清理干净，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里赶。
姐儿仨和景年一道回了景宅，洗漱干净后就躺下，累得说不出话来，那心里却是极甜的，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外头阳光刺眼。何莲儿半眯着昏沉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清醒过来。何梅儿还睡在她身边，何花儿却已经起来了。看这天色，差不多已近晌午。
就见何花儿正从外头进来，看她醒了，就道：“你昨儿是累坏了，再睡会儿吧。俺跟干爹干娘说好了，咱们下晌再回。东篱哥给咱们找了两辆马车，天黑前就能到家！”
“东篱哥来了？”何莲儿有气无力地问道。
“恩，一早就来了，在外头陪着干爹下棋呐！”何花儿说着，渐渐涨红了脸：“还给咱带了好些东西来，让咱带回去给爹娘！”
裴东篱从景年那儿听说了何家姐儿仨要来镇上的事，昨日下晌他就来探望过一回，不过那时候姐儿仨都在苏府，就没给碰上。今儿一早他又来了，怕吵着她们休息，不肯让徐婆子进来叫他们，直在外头候了一早上。还是何花儿醒来后去外头打水，这才听朱氏说起的。
“东篱哥可真是有心，一听说大姐你来，就巴巴过来瞧你，连咱们都跟着沾光呐！”何莲儿就捂嘴笑着调侃自家大姐。
“莲儿……”何花儿扭捏地喊了她一声，脸更红了。
“东篱哥给咱带了好吃的来？”听到有吃的，小吃货何梅儿立马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过来，“大姐、二姐，俺饿了……”
“成，那咱就起床去吃饭！”何莲儿笑着捏捏她的脸。何花儿就走过来，帮自家妹子穿衣服。
洗漱完毕，徐婆子的晌午饭刚好做得了，何家姐儿仨、景年、景把头、裴东篱就围着餐桌团团坐，朱氏亲自给她们布菜。
朱氏好客，那一大桌子菜就做得极丰盛。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吃了一顿，裴东篱就对何莲儿和何花儿道：“上回莲儿跟我说起要盘铺子的事儿，我这几日留心问询了一番，倒是有家不错的店面，或许能合你们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