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怎么样了，莲儿？这是成还是不成？”顾彩凤心急，见何莲儿只呆呆看着那坛子酒，却不出声，就忙问道。
何莲儿一怔，似是清醒过来。她方才闻着了酒香，一阵欣喜，少不得要再仔细观察酒中的泡沫和杂质，以判断这酒是否酿成了。就道：“闻着味儿似是还不错，颜色啥的倒也通透，泡沫均匀，就是不知道滋味咋样。”
“这有啥难的？”顾彩凤就笑了，“你们要不敢喝，就由我来给你们尝尝味儿呗！”她说着，果真大咧咧撩起了衣袖，就要下手去端那酒坛子。
“诶，等等！”何花儿忙阻止她，笑着嗔道：“瞧你那副馋酒的模样，哪儿还有姑娘家的样子？就算要喝，也不能整坛子灌吧，待俺给你找个碗来！”
何花儿这样说，何莲儿在一旁不由抿着嘴笑了。顾彩凤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又不甘心被人奚落，就扯了扯何花儿嫩嫩的脸蛋。
何莲儿嘻嘻一笑，果然找了个瓷碗来，道：“还是俺姐心细，想着到时候要尝酒，总得留个酒器，就从家里拿了个粗瓷碗来，这会儿正好用得上！”说着，就先在洞里的地下水边将碗洗干净了，又仔细净了手，这才小心翼翼倒了满满一碗啤酒。
这天儿热，又走了半天的路，顾彩凤口渴得不得了，只觉得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忍不住就想拿过来好好喝几口解渴。
“等等。”何莲儿却一把拦住了她，道：“也不知道酿得成不成，要没成，可要喝坏肚子的。还是俺先来尝尝看，要没问题了再给你喝！”她说着，也不管顾彩凤和何花儿同不同意，仰头就咕噜咕噜将碗里的啤酒一股脑儿灌了下去。
舌尖隐隐泛上来的是清苦的味道，甘冽而爽口。浓郁丰富的泡沫带着麦芽特有的香味，在唇齿之间流淌，格外解渴。那是她在前世最爱的味道，现在骤然又尝到了，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顾彩凤见她神色转了几转，忽悲忽喜，就有些心急，跺脚道：“你倒是说话呀？咋地了？不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何花儿一听这话，也急得不得了，忙拉着何莲儿的手道：“莲儿，要真喝了不舒服，你也别强撑着。姐这就带你回家，咱们立马请丁郎中来，给开副药，喝了好好歇两天……”
“大姐，彩凤姐，不是…是俺的酒酿成了…”何莲儿见她们急成那样，只得说道，那声音因为激动带了隐约的颤抖，“俺真的酿成了！这滋味，跟俺从前喝过的一点儿不差！还更清冽爽口些。”
这自然是归功于这个时代的水源清澈无污染，才能酿出这样的好酒来。
“真的？”顾彩凤有些狐疑，眼见何莲儿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激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就隐隐有些心动，跟何莲儿商量道：“要不…也给我来一碗，我也来尝尝？”
这次何莲儿没有犹豫，果然重新倒了一碗啤酒，递给顾彩凤。
顾彩凤接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咕噜咕噜就灌下去好几大口。一碗啤酒很快见了底，她那袖口擦拭着嘴角，脸上俱是畅快和满足，喜滋滋赞道：“真是好酒！即没有烧刀子那般烈性，也没有果酒那般甜腻。清苦中带着麦香，回味又有些甘甜，关键是特别解渴解乏。我在我奶家喝了这么多年酒，竟一次都没喝到过这样的好酒。你们这酒要能酿得多多的，摆在你们店里卖，那生意肯定得红火！”
何花儿听自家妹子和顾彩凤都对这啤酒赞不绝口，也忍不住倒了一碗来喝。果然如她们所说，心里也很高兴。
何莲儿又开了另外几坛子酒来尝味，品质相差无几，那一双大眼睛就微微得眯了起来，眼中闪烁着一个个金元宝。啤酒配烧烤，这个夏天，光凭这个，她们家一定能大赚上一笔！
当下并不迟疑，姐儿仨商定，先将那几坛子酒存放在山洞里。因山洞里温度低，犹如一个天然的冰箱，连带着那几坛子啤酒都仿佛被冰冻了一般，不容易腐坏。
“爹娘已经找村口的蔡瞎子算好了日子，也就这个月事物就是好日子。前两日东篱哥拖人捎了信儿，说咱们家铺子里的一应物什儿都已经备齐了，只待咱们回去，就能开张！”何莲儿就道，“依俺瞧着，翠儿姨既然接到了咱们家，二叔又要忙着桂儿姐的婚事，总不能即刻就来找麻烦，怕是能安生好一阵子。咱们乘这个时候，将咱们店铺里要卖的东西都备齐装车，好好将铺子开起来！”
何莲儿这样一说，何花儿自不必说，就连顾彩凤也很为她们一家子高兴，抚掌笑道：“这可太好了，往后你们姐儿仨都在镇上，咱们姐妹来往也方便。要有啥事儿，只管说一声，可别跟我外道。还有这几日，又啥帮忙的只管跟我说，我虽不比你们能干，帮把手还是可以的。”
顾彩凤性子爽朗又热情，又真正把何莲儿一家子当亲人。她这样说，何莲儿和何花儿自不会推辞，就高高兴兴答应了。
姐儿仨回到家，已日暮西斜，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
一进自家院子，何瑞仁和李氏已经下了地，在屋子里换干净衣裳。今晚的晚饭是何梅儿准备的，简单的几样小菜加一大锅绿豆稀饭，又蒸了一屉槐花儿馒头和半锅高粱米饭，这些在庄户人家眼里，已经算极丰盛。如今老何家的日子虽然比从前好过些，可也不是餐餐都吃得起肉的。李氏常说，这过日子就得未雨绸缪、思量着花销。一家人都是过惯苦日子的，谁也没有因为手里头有了俩闲钱就嚷嚷着要好吃好喝，都想齐心协力把日子过期来。
因而何莲儿一家连同顾彩凤和罗翠儿一起，围坐着好好吃了一顿，也颇为开心满足。
饭桌上，何莲儿仔细打量了罗翠儿一番，见她虽神色间仍是怯怯的，到底对自家人不再如最初那般畏惧了，心里的一颗石头就悄悄落了地。
她方才一进门就问过何梅儿，知道今儿下晌虽只有她和罗翠儿在家，好在也没惹出什么事情来。罗翠儿吃了药又歇了一下晌，精神头也好些，下晌竟还帮着何梅儿一块生火做饭。因此这一餐饭，也有一半是罗翠儿的功劳。
这罗翠儿虽则神智有些不大清醒，却是个利落能干的人，吃饭干活也看不出啥不妥来。又是那样的可怜人。若说她现在的状况，怕也不是傻了，顶多算是受了过大刺激，人一时有些懵，一味将自己沉溺在虚幻中，不肯面对现实罢了。她这样的情况，在何莲儿的前世，并非不能治愈。只要给患者一个良好的环境，让她心境慢慢开阔起来，或者能让她再经历一次从前经历过的事情，以毒攻毒，或许她就能清醒过来。
何莲儿侧头又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头就有了个主意。
吃罢了饭，一大家子就围坐在院子里纳凉。
何莲儿也没跟何瑞仁和李氏说起方才在老宅发生的那些子糟心事，一家人就说起了方才在山洞里姐儿仨商量定得事儿。
“真酿成了？”李氏就不可置信地问道。自家二闺女确实跟她提起过要酿一种叫“啤酒”的酒，可这事儿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自家孩子小打小闹玩儿来着，并没有多当真，如今竟连顾彩凤都说呐酒好喝，她就有些诧异。
“娘，真的。”何莲儿就道，“俺和俺姐还有彩凤姐怕你跟俺爹不相信，特地弄了一些回来给你们尝尝味儿！”
何莲儿说着，就将竹筒里盛着拿来的一罐啤酒给了李氏和何瑞仁。
李氏抿了一口，被嘴里的苦味逼得皱起了眉，也说不出啥好坏来。她是个妇道人家，对于酒之一类并没多大概念。
倒是何瑞仁，从前跑船出海时为了驱寒，常常跟着船老大喝上两口。只是这酒味道虽淡，却独有一股异香，口感又甚是滑爽细腻，不由又举起竹筒多喝了两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何莲儿就笑着问：“爹，你觉着咋样？”
何瑞仁点点头，道：“这酒俺从前虽没喝过，可也觉着滋味挺不错。难得不烧又顺口，还冰冰凉凉的，喝着甚是舒服。”
姐儿几个听他这么说，都很高兴。
何莲儿就道：“爹，你不知道，这还不过是咱们刚才从洞里取了来以后掉在井里冰着的，要再在酒里头加几块冰块，那滋味才叫美呐！左右咱自家就能制冰，往后咱们就在自家店铺门口卖这烧烤配冰啤，生意一准儿能火起来！”
“可这酒咱们是喝得惯，也不知道别人喝咋样？”何瑞仁就道，“镇上的人口味刁钻，啥好酒没尝过。你这酒虽解渴，却不浓烈，怕是人家不爱喝。”
“爹，你就放心吧。”何莲儿就笑着道：“这大热的天儿，谁愿意喝那又干又涩的烈酒？况且后劲还重，喝下肚像是吞了一团火。咱这啤酒可就不一样了，又凉爽又解渴，保准大家伙儿都爱喝！”
何花儿、顾彩凤和何梅儿听了她这话，自然帮着在何瑞仁面前附和。
自家二闺女这般胸有成竹，李氏和何瑞仁虽有些犹疑，到底还是答应帮着自家闺女将这酒推销出去。
“就这么说定了！”何莲儿见何瑞仁和李氏也不反对了，心里就很高兴，摩拳擦掌道：“那咱明日就来大干一场！制冰的功夫还是得到了镇上的铺子现做，免得咱们大老远将现冰运过去反而麻烦。就是得预备下足够的硝石带过去。至于啤酒，咱家虽则酿了那几坛子，只怕不够卖的，咱们就再多酿它一些，依旧存在后山的山洞里。往后咱们带去的卖完了，咱再回来取就是了。”
“成…！”大家伙儿异口同声道。
何莲儿听了，又给大家伙儿各派了些活，打算就这一两天的时间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一家子加上顾彩凤和罗翠儿都是勤快人，没人有异议，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一家子果然起了个大早。何莲儿怕人手不够，依旧请来了根苗、虎子、锁锁、铁柱、狗蛋等几个熟悉的小伙伴过来一起帮把手。
人多力量大，不到第三天晌午，该准备的物什儿就都备齐了。
何莲儿看了看这两天的辛勤劳动成功，自家总共新酿了有四十五大坛子啤酒、收集了整整上百斤的硝石。还有自家地里和菜圃收上来的蔬菜果瓜，就这些，这个夏天的买卖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就这些菜蔬就足够了。咱们家卖烧烤，食材新鲜干净是最紧要的。咱们卖了这一大车的蔬菜，剩下的俺都跟根苗哥、虎子哥他们说好了，就由他们麻烦些，给咱们每日挑拣最新鲜的食材往镇上咱家的铺子送。到时候一个月结一次工钱就行！”何莲儿就道。
“咱家的铺子啊，外头做烧烤，里头给客人提供客座，坐着吃喝。还能再卖些小吃食，比如咱家的富贵果儿，解油解腻是最好的。其他的开胃小点，咱们每日都按时新的供应，客人要爱吃啊，就可以从桌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点心里头自己个儿挑拣自己喜欢的。那些吃食，不管客人吃多少，咱们都按人头收钱就成！”
何莲儿这样说，不光何瑞仁和李氏两口子，就连顾彩凤和何花儿都觉得有些诧异。
“要这样算价儿，那还不得让人家吃亏本啊？”顾彩凤想了想，就道，“这一般做买卖，吃多少算多少银钱，哪有按人头收费的？人人都是贪便宜的心理，你这样一番做派，还怕别人不卯足了劲儿来你们家铺子吃穷了你？”
“彩凤姐，你就放心吧。虽说人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可每个人的胃口大小不同。譬如俺爹一顿能吃下三碗稀饭、四个馒头，可俺跟你一顿却吃一碗稀饭、一个半馒头。所以说，有那能吃的，就有那不能吃的。咱们既然一概按人头收费了，又哪里会真亏呢？况且既然大家伙儿都认为能付一次钱吃到饱，又何乐不为？大家吃得开心，咱们也不亏钱，这样可不是两方得利的好事儿？你就放心吧，亏不了！”
何莲儿这一番解释，众人虽有些将信将疑，可自来家里头做生意都是这丫头在做主，她也从没让人失望过，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娘，俺还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何莲儿突然道，“俺这回去镇上，打算带着翠儿姨一道去！”
她这样说，大家伙都有些吃惊。李氏和何瑞仁因着要在家种地，说好了只在开业那几日过去帮忙，其他时候仍是留在庄子上照应着。他们原本以为罗翠儿这样的，定然是要跟着他们过，哪里还能让她跟着何莲儿姐儿几个进城？可何莲儿这样说，他们除了有些担心姐儿几个又要忙生意、又要照顾罗翠儿，怕是会有些周转不过来，其他倒也没啥过虑的。
何莲儿瞧出了大家伙的疑惑，就道：“娘，你想，翠儿姨虽然还不大清醒，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这庄子上有钱阿福对她虎视眈眈的，又有二叔在，只怕将翠儿姨留在庄子上，往后还有得闹呐！不如就让她跟着咱们去铺子里给咱们帮把手来得干净。况且镇上环境也好，让翠儿姨多见识见识，接触些陌生人，或许她就能想起以前的事儿，好起来呐！”
何莲儿既这么说，李氏虽有些忧虑，还是只得答应了。
何莲儿看出了她的担忧，就道：“娘，你就放心吧，咱们照顾得过来！干爹干娘、景年和东篱哥、裴婶子也都在镇上，她们说了会过来帮把手。况且你跟俺爹就在不远处的顾家坳子种地，要真有啥事儿，你们往来也方便不是。”
何莲儿想得这样周到，李氏叹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第二日一大早，姐儿几个打点好一切，就在李氏和何瑞仁的陪同下，装了满满几大车的东西，往镇上进发了。
随行的还有根苗、虎子和铁柱。因开张那一日琐事颇多，他们就决定跟着去帮把手。
何老大一家子因在镇上人缘颇好，又兼何莲儿来了以后，对庄上的人家颇多照应，大家伙儿虽没啥银钱，也都捎来了不少东西，算是给何老大一家燎锅底，祝贺他们在镇上开了铺子。一块尺头、两个胰子、一包白糖糕，甚至是一双鞋底。庄户人家手里出来的东西，虽不名贵，可都是沉甸甸的乡亲间的情谊。这样就又装了有小办车。
虽然对于未来在镇上开铺子的生活还有些懵懂和憧憬，何莲儿还是在车上暗暗握紧了拳头。她的生活从此刻开始即将踏上新的征途，前方不管是荆棘满布或是险恶重重，她都只有一步一个脚印，带着一大家子人，勇往直前、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