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六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吉天佑的小舅子李武开着一辆面包出租车,在县城的大街上缓慢地行驶。李武在寻找乘客,无意中看见了水务局的司机冯子富。冯子富是县水务局局长冯子文的堂兄,以前在县城里的一个汽车修理铺打过工,李武常去这个修理铺修车,与冯子富熟悉。只见冯子富头戴凉帽,身穿短裤背心,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站在一辆停放在路边的皮卡车上在吆喝着卖水。皮卡车的车箱里放着不少装满水的塑料桶,不少人围着车子抢着买水。李武没有理会,继续开车沿着大街行驶,心里却在琢磨起冯子富卖水这件事情来,不由得自己也产生了卖水的想法。
绿洲县过去有“三件宝”和“八大怪”。“三件宝”是皮袄、羊肉、山药蛋,“八大怪”是山坡掏洞把房盖,篱笆扎墙围成寨;一口大锅坐灶台,土豆当饭不当菜;面条宽似裤腰带,水煮羊肉把客待;反穿皮袄毛朝外,姑娘抱娃谈恋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绿洲县的这“三件宝”逐渐销声匿迹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与之相随的“八大怪”也只能代表绿洲县的过去而不能反映绿洲县的现在,一些人就想给“八大怪”增添新的内容,使之升级成为古今结合的“十大怪”,可惜由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或认同率不高而未能成愿。
可能是因为水土、基因等方面的缘故,绿洲县女人的屁股普遍大,男人的性子普遍急。不少女人的屁股大到了让男人望而怯步的地步,男人们就想把“女人屁股赛锅盖”正式作为一大怪续到“八大怪”之后,但是女人们宁愿承认“姑娘抱娃谈恋爱”这一大怪,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屁股大的赛过三尺宽锅盖的这个事实。男人的性子普遍急,做什么事情都缺乏耐心,急功近利,虎头蛇尾,许多男人就连和女人做那种事情都不超过三分钟,女人们也想把“男人床上跑的快”作为一大怪来耻笑男人,但是现在的男人们宁愿为过去的男人们担当“反穿皮袄毛朝外”这种丢面子的事情,也不愿意让女人们耻笑自己的战斗力只能持续三分钟这种丢里子的事情。因此,“女人屁股赛锅盖,男人床上跑的快”这两大怪就因为各占人口一半左右的女人和男人各持反对意见而未能入选,“八大怪”也就一直未能正式升级成为“十大怪”。
看来,人都有在事实面前死不承认自己缺点的天性,不然男人要捧、女人要哄这句话也不会成为流行语,更不会成为搞好人际关系的宇宙真理。
绿洲县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缺少幽默诙谐和想象力丰富的人才,有人目睹了冯子富的卖水行为后,当即出口成文,在“八大怪”的句子后面增加了一句“自来水装桶当街卖,窟窿眼遍地富的快”这两大怪,轻而易举地把绿洲县过去的“八大怪”正式升级成为了“十大怪”。“自来水装桶当街卖”的意思很简单,一听即明;“窟窿眼遍地富的快”包含了多种意思,绿洲县人感同身受、心知肚明,外地人不解释还真听不明白。
世上的好多事情都可以殊途同归,解释并不是听明白“窟窿眼遍地富的快”这句话意思的唯一途径,人们只要知道了绿洲县这些年来最显著的特色是什么,也就等于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绿洲县的“八大怪”还没有正式升级到“十大怪”之前,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哪个“笔杆子”,在饭店喝酒说段子笑话时突发灵感,仅用了六个字就把绿洲县这些年来最显著的特色给总结了出来,并且很快成为流行语在坊间流传开来,这个六个字就是“三色多一色少”。
“三色多”指黑色的油窟窿多、红色的肉窟窿多和黄色的水窟窿多,“一色少”指绿色少,包括绿色的植被和干净的水流。黑色的油窟窿专指开采石油的油井,绿洲县这些年来大规模无序开采石油,使不少人迅速致富或者是暴富,但是好景不长,最近几年石油资源明显枯竭,废弃了的黑色油井窟窿遍地都是、随处可见。红色的肉窟窿专指女人的性器,但不是说绿洲县的女人数量增多了,也不是说绿洲县的女人开放到了在公开场合下一丝不挂性器外露的地步,而是指在社会上和职场官场上做固定资产随身带、交易完了货还在这种生意的女人增多了。绿洲县女人的性观念原本就不太保守,要不也不会有“姑娘抱娃谈恋爱”这一大怪,绿洲县人自古以来又有笑贫不笑娼的传统,在这个物质的时代,不少女人把性器变成了赚钱或升职的工具。绿洲县的土层颜色发黄,这几年新打了不少水井,但是只见黄土不见水,让少数几个人发了大财。由此可见,绿洲县的这些黑窟窿、红窟窿和黄窟窿不仅多,而且还能让人快速致富,“窟窿眼遍地富的快”仅七个字就说尽了绿洲县的现状,不失为经典之言。李武缺乏文才,看到冯子富卖水时只想到了山寨版的卖水生意,没有想到原创版的知识产权。不过,李武的想法更符合一切向钱看的时代潮流。
自来水一下子成为了可以公开上市叫卖的商品,而且还是人们抢购的商品,不需要经过专家学者的论证或者是权威机构的发布,绿洲县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马上就会意识到发生了全县性的水荒这个事实!有意思的是,绿洲县的水荒现在却由冯子富这样一个很不起眼但又身份特殊的小人物以这种独特的方式非正式地宣告了开始。
非正式的宣告也是宣告,总比什么宣告都没有白让人心存希望苦等水的到来强。是绿洲县的水们调皮捣蛋,跟人们玩起了“猫躲躲”游戏,擅自离县,私奔他乡;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让水不肯抛头露面、惠泽这方土地?
非也,都是黑窟窿惹的祸!
其实,在冯子富卖水之前,绿洲县已经发生了全县性的水荒,只不过是至今没有一个权威机构或者是权威人士乐于发布这条消息而已。这是因为绿洲县2700多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地表水和地下水不是在一夜之间突然销声匿迹的,它有一个长达十多年的衰竭和消逝过程,也就是说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漫长过程,质变之后又有一个逐渐加重的过程,这两个过程之间没有准确的时间节点,又与全县生态环境恶化、气候变的干旱的过程结伴同行。近年来,县城和大多数乡村越来越严重的干旱缺水问题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成为了明摆着的事儿,谁都不能否认,人们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明显地品尝到了干渴的滋味。但是,就是没有人能够说出发生全县性水荒的准确时间,这个道理如同好多癌症患者不知道自己患上癌症的准确时间一样。说实话,绿洲县的人们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和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是如何能找到水,而不是为什么会干旱缺水。只要有水喝,干旱缺水的原因就是个不值得耗神费脑去关心和思考的问题,这个道理又如同癌症患者关心的只是医生如何能治好他的病,而不是自己如何患上癌症这个病一样。
客观地说,最近这几年,绿洲县官方对旱情的重视程度还够可以,各种抗旱找水的话说的很高调,投入的财力、物力和人力都不少,只是事做的不怎么样,让人看不到抗旱找水的实效。
汉语言词汇丰富、语境多变,意思相近的词语在表述的时候可以产生不同的效果。就拿绿洲县目前的旱情来说,说它干旱那是种自然现象,谁听了都觉得这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说它缺水那是个日常生产生活用语,谁听了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人们缺的东西太多了,不止只有水这一样东西;说它贫水那是个学术名词,谁听了都觉得于己关系不大,因为那是专家学者们研究的问题,不是普通人能够操心了的事情。但是,如果说它是水荒,那就含有**的味道,更带有天怒的气息。因此,县里的官员们很避讳水荒这个词语,水荒这个词一直没有出现在官场的话语中。民众虽然也议论纷纷,不过说法也只有两种;一种认为干旱缺水属于天灾,说这种话的人大都跟“黑窟窿”得过利;一种认为干旱缺水是由**造成的,说这种话的人几乎都是“黑窟窿”的受害者。人的利益不同,对同一事物或现象的评论自然就会截然不同。
目前,一个最基本的情况就是绿洲县的人们谁也没有意识到水荒会变得越来越严重。在所有人的意识中,干旱和缺水只是暂时性的,没有不下雨的老天爷,再说雨季即将来临,只要下一场大雨,那怕是中雨,全县的旱情就会解除,谁也不会想到以后会出现持续干旱没雨的情况。
李武今年二十八岁,人虽长得高大端正,但由于家境贫寒,又无令人羡慕的职业,现在还未结婚。五年前,李武从部队复员回到县里后,在县城租了一套楼房,把在村里无力务农的父母接来一起居住,自己买了一辆面包车在县城跑起了出租,收入还算过得去。李武的姐夫吉天佑的家位置偏僻,四周没有人家,吉天佑不在家的时候,李武就把父母送到吉天佑家和他姐李玟作伴。因此,李武每天晚上收工后都要过来一趟,帮助李玟干点力气活,也在这里吃晚饭。这天傍晚,李武收工后开车来到了吉天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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