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仙门在望
黑色的风，从湖面上徐徐吹来，淮山的头颅滚落在地，砰然宛若鼓响。
淋漓的血雨之外，钟离秀、刑天、偃师都以及莫尘衣，俱都陷入错愕和震惊之中。
一声狂躁的嘶吼，如雷滚动，龙首蛇身的怪兽哗然蹿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循着血腥的气息，朝淮山的尸体以及近旁的南门宴扑咬而下。
与此同时，南方山外亦有锐响飞掠而起，长空破碎，地动山摇。钟离秀、刑天自震惊中猛然醒转，回首翘望，只见一抹璀璨的红芒好似绚烂的极光一般电闪而来。
南门宴气血翻腾，面红如布，双眼静静地盯着如山垂落的怪兽巨口，于身后地动天惊的境况漠然不顾，双脚连踢，将淮山的头颅以及尸身一并抛飞起来，随即旋腰展臂，二尺青锋横扫，厚重硬实的剑背沉沉击实。
砰然闷响两声，淮山的头颅和尸身，如同弹丸一般，精准无比地射进怪兽擎张的巨口之中。
龙首蛇身的怪兽吸气如川，眨眼之间便将淮山的尸首吞噬得一干二净，扑咬的余势不止，依旧朝着南门宴叼去，倒立如锋的尖利獠牙间污血和涎水逆流如雨，腥烈浊臭无比。
南门宴身在劲风浊气之中，负伤之后连连出手，气机纷乱已至无以复加的境地，身形颤动摇摆之间，咽喉深处翻涌的精血再也压制不住，如火山熔岩似的喷薄而出。
龙首蛇身的怪兽嘶啸如狂，血雨和腥风激荡若潮，眼见就要触及南门宴的身体，自南方山外飞掠而至的极光似的红芒，仿佛一道大幕一样，垂天直挂而下，傲然凌天的剑影如同焚烧的烈焰，照彻了整片天空、石岸和湖水，也隔断了通往南门宴身前的路径。
龙首蛇身的怪兽猝不及防，一头撞在通天剑影之上，如同狂涌的海潮拍打坚不可摧的海岸一般，轰然爆响如雷。
或许是撞得太过沉重，龙首蛇身的怪兽足足过了三息工夫，方才晃荡着脑袋愤然狂吼起来，腾起坚实而壮硕的身躯，鼓瞪着血红的双眼，歇斯底里地往剑影上冲撞，俨然一副势要将其粉碎，将躲在剑影之后的南门宴等人一一吞噬。
垂天而挂近达百尺的恢弘剑影，仿佛屹立千年的古山一般，任凭龙首蛇身的怪兽疯狂冲撞，兀自岿然不见一丝晃动。
一阵清风从南而至，于剑影之上悠然而止，临渊七十二圣峰剑宗宗主顾苍山负手飘坠而下，森然冰冷的目光从遥遥欲坠的南门宴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剑影对面的龙首蛇身的怪兽身上，开口怒声叱道：“无知畜生，还不滚回去？”
顾苍山的呵斥，冰冷却不带一丝威严，也没有激起风回雪舞般的灵气波动，但却像一柄利刃一样，穿透悍然不可崔拔的剑影，沉沉击打在那龙首蛇身的怪兽的心门之上。只见那怪兽仿似身受重击似的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双眼间的刺红如潮退尽，神态间浮起一丝惶然惊惧之意，默然缩回玉湖之中，复又化作尺寸大小，潜隐不知去向。
怪兽远遁，顾苍山身上的凛然气势未有半分收敛，负在身后的右手轻挥，垂天耸立的百尺剑影骤然凝缩成线，划过一道焰火似的流光，窜进他那无风自动的广袖之中，蛰伏不见。动作虽与当初偃凌天在迷谷灵泉山洞外差不多，但彼此的意态给南门宴的感觉却有天壤之别。
南门宴很清楚，他在紧要关头毁灭了淮山的尸首，也就相当于销毁了他用天冥之息驱使过冥山风雨剑的证据，同时也消除了淮山身怀“嗜血秘术”的秘密，无形之中在保全偃师都的同时更加妥善地保全了自己。毕竟只有这样，偃师都才不会狗急跳墙地泄露他尧皇帝孙的身份。
他也很清楚，这样还保证了先前以生命为他开路的务灵子等人死得有所价值，同时无疑也是费尽心机布下八仙阵的临渊七十二圣峰所不意看到的。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有进无退，是以面对顾苍山屡次一扫而过的冰冷眼神，纵使气机纷乱，力意衰微，也依然屹立不倒。
顾苍山心中含着强烈的怒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冷眼逡巡着南门宴，却收不到任何成效。看着南门宴那倔强挺立的脆弱身躯，他都有些不太愿意相信，南门宴还是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少年。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管是否如愿，都已经不可更改。不过，说来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至少南门宴最后毁灭证据的举措，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顾苍山心念飞转，神色很快便彻底平复下来，转身看了看秀眉轻蹙的钟离秀，淡然咧嘴轻轻吐出两个字：“走吧。”
钟离秀看着顾苍山漠然坚定的面容，纤细的眉尖深深紧蹙了一下，虽然心中对临渊七十二圣峰此次择徒大选的安排颇为不满，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是没有任何抗争的权利和能力的。
她入临渊七十二圣峰问道修仙，是打从十二年前就决定了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她被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大宗主钦点为传人，是一件无上荣宠的事情，她理所当然的应该感恩戴德，十二年来，从来都没有一个人问过她半句，她是否喜欢这样的宿命。
宿命，钟离秀很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味，它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无条件接受和服从的安排。她一出生就是九黎王族唯一的公主，不到百日就被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大宗主钦点为传人。这，就是她的宿命。
钟离秀很聪慧，也很坚强，是以蹙眉的神情只在俏美无双的脸上昙花一现，随即默然迈开脚步，缓缓走到顾苍山身旁。她能感觉到刑天、偃师都、莫尘衣甚而是南门宴都在看她，她也很想转眼去看看他们，哪怕是沉默地告别一声都好，毕竟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回。
然而，她像顾苍山一样冷漠而坚定，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偏转，八仙阵生发大变，淮山发狂破境，龙首蛇身的怪兽癫狂嗜血，顾苍山更是亲身入阵，种种迹象都已表明，临渊七十二圣峰此次择徒大选，还有更深的图谋，而这更深的图谋却随着淮山的死已告终结，从南门宴到莫尘衣，从刑天到偃师都，每一个人都暗藏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不能当着顾苍山的面向南门宴等人以示亲近。
……
……
雾须山中的殿堂内，符宗的于进迟、剑宗的秦守、丹宗的梅小溪、器宗的楼玉筱，看着照临台中复又清风明月的第七座山峰，纷纷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从第五座山峰尽头务灵子以死换阵之际阵宗的周泰匆匆离去之后，他们的心便提了起来，看着第六座山峰荆棘代替乔木而成的幻阵扶醉林，更是一寸寸紧张不已。
如今，剑宗宗主顾苍山亲身入阵，八仙阵已经由外而破，大宗主钦点的传人钟离秀安然无恙地随之离开，余下来的刑天、南门宴、莫尘衣和偃师都四人，只需要循着山道翻过最后一座毫无阻碍的山头，便能顺利抵达临渊七十二圣峰，入山问道修行。
纵观整个择徒大选，不管情由何在，最终也只可能有包括钟离秀在内的五个人入选了。阵宗的周泰已经先行一步，楼玉筱、梅小溪、秦守、特别是于进迟，都觉得不宜再徒然耽搁，彼此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夺门而出，步伐稍稍落后的于进迟，无奈而又不甘地回头，催动天灵之气，灌入照临台边角的一处凹槽，待台中倒映的山影消散，黑色如墨似的将整个石台一寸寸淹没，方才急急追将出去。
残败荒芜的殿堂之中，四壁的灯火未灭，火光如从前一样，照不进石台一分一毫。黑色，如夜的黑色，在是台中翻涌弥漫，一寸寸沁满边角。不大一会儿，整个大石台便如一口天棺似的，陷入冰冷和沉寂之中。
然而，就在黑色彻底笼罩的刹那，石台极深处忽有一点红芒如鬼火似的轻轻跳跃了一下。这如血的红芒跳跃的一下极快，色泽也并不浓烈，空荡荡寂寞如冰的殿堂内外，广袤无边的临渊七十二圣峰上下，无一人察觉。
……
……
钟离秀漠然而又坚定地随着顾苍山长飞远去，黑色的夜色深处，有月光浮现，春风暖暖，刑天当头、偃师都紧随其侧，南门宴和莫尘衣并肩殿后，默默地踏过第七座山峰尽头，沿着最后一道浮桥，走上最后择徒大选的最后一座山峰。
道路是通畅的，前途是坦荡的，这是南门宴进入须弥山以来，**日间走得最为轻松的一段路，即使他此刻身负重伤。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多半尽皆如此。然而，当他一脚踏过浮桥踩到第八座山峰的刹那，胸前沉寂多时的诡异石珠，竟然猛地炙热了一下。
是炙热，不是冰寒。纵使那种灼热的疼痛转瞬即逝，但却无比的深刻，深刻到了南门宴恍惚觉得连灵魂都在那灼热中刹那间燃成了灰烬一般，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不已。
莫尘衣感觉到南门宴脚步顿落之际的剧烈颤抖，狐疑地瞥眼扫了他一下，见他霎时间面如死灰一般的神色，眉尖微微紧蹙而起，素手轻抬，作势欲趋，不知是要扶他一把，还是要把他推向身后的万丈深渊？
莫尘衣的纤手尚未靠近南门宴，忽而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惊叹，不觉循声翘望，只见漫天云散，明月当空，如水的月华斜照之中，临渊七十二圣峰雄伟瑰奇的山门巍峨耸峙，青、红、黄、绿四道流光，从东南方向遥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