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爱是一生最大的劫
郁郁葱葱的竹林间,雨水仿似春愁般绵绵絮絮,散乱纷飞的青雀如云归来,随风摇曳在绿竹枝头,吱吱不绝。
倾斜近乎倒塌的竹枝下,石龙拽拳僵立,看着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的南门宴,雨水淋漓的脸庞一阵阵火辣。此前,他虽然觉得南门宴斩杀金花大蛇的那一剑十分惊艳,但是对南门宴的实力并不如何心服,特别是南门宴一连十多日来都闲坐火狐背上,优哉游哉,压根就不像是一个磨砺修行之人应该有的模样。
然而,就像他没有想过南门宴闲坐火狐背上时也在不断修行,他也没有想到南门宴在面对金色猿猴的时候竟然怡然不惧,甚而还在金色猿猴身上留下了两处伤痕。即使南门宴自己为之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但那份临危不惧的气度和坚忍决绝的意志,是他眼下所远远不及的。
正当石龙在为自己适才的惊惧退缩而羞愧俯首的时候,背靠在竹枝上的南门宴缓缓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身上有药,你帮我拿一下。”
石龙闻言怔愣,隔了片刻方才恍然醒悟,顺着南门宴手指所向,从他怀中取出火凤云纹的锦囊,麻利地揭开囊口的绳带,朝里一探方知其中另有乾坤,看着林林总总的宝物和十数个药瓶,不由得暗自震惊,抬眼讶异地看了南门宴一眼,见其气色更为不善,犯难问道:“用哪个?”
早在来虎牢山的途中,南门宴便已对火凤云纹锦囊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了深入的了解,勉强提起一口气,说道:“归元丹。”
石龙埋头一番搜寻,很快便在一排高逾半尺的药瓶背后找到了南门宴所说的归元丹,那是一个不足三寸的紫玉小瓶,分量极轻,打开瓶塞倾倒,方知内里只有一颗宛若花生米大小的赤红色丹丸。
石龙将归元丹喂进南门宴口中,又轻轻扶他盘膝坐好,这才缓缓收拾盛装归元丹的紫玉小瓶。想到先前看到的归元丹上莹润如血的流动光泽,闻到的沁人心脾的悠悠淡香,心下不禁有些惋惜叹息,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只此一颗。
叹息未落,石龙转念间忽又想到,归元丹唯有一颗,说明它极其珍贵,疗伤功效自然最大,不到万不得已,南门宴定然不会轻易使用。如今,他已把唯一的归元丹用了,再往虎牢深处而去,危险更大,如若再受伤,又拿什么来救?
一念及此,石龙猛然意识到形势远比自己想象中的严峻,且不说他要捕捉灵宠的事情,也不说继续深入虎牢山,就是从此折返归去,数百里青山难行,危险亦是极大的。
石龙正自心思沉重,服下归元丹不过半刻工夫的南门宴复又睁开眼来,探手扶住身后的竹枝,勉强挺腰站立而起,搂着主动凑上前来的火焰灵狐的脖颈,艰难攀坐狐背之上,俯首在其耳边,近乎呢喃地问道:“你可记得它的气息?”
火焰灵狐之前一直站在南门宴身旁,仿佛早就知晓他的心思一般,双眼静静地盯着金色猿猴先前远去的方向,此刻听到他发问,周身如电掠过一丝轻微至极的颤抖,血火燃烧般的双眸精定闪亮,轻轻颔首。很明显,这一次它已不再那么惊惧。
南门宴的动作虽然艰难而又勉强,但是速度却一点不慢,等到石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狐背之上,不理会石龙的骇然探问,搂着火焰灵狐脖颈的双手略微紧了一紧。火焰灵狐会意,奋开四蹄,如电狂奔而出。
石龙看着火焰灵狐疾驰而去的身影,皱着眉头愤愤咒骂了一声,展开双臂,双腿奔行如风,急急追赶上去。火凤云纹的锦囊紧拽在石龙手中,温软润滑,长长的囊口绳带随风飘扬,像一缕漂浮燃烧的火焰,不期然映入石龙的眼帘,以致于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忽而心有所悟:这锦囊看似女人之物,南门宴这些天对那女子紧追不舍,该不会……
一念及此,石龙不觉抬眼张望,看着南门宴在劲风中渐渐直立而起的背影越去越远,更加坚信自己所料不差。同时又不禁脸色发黑,心生郁愤,你这是赶着去救人又不是赶着去投胎,跑那么快!想法如斯,可行动上却也并不含糊,只见他双腿如轮,足影重重,竟似比风还要快了三分。
……
……
暮色在淅沥的风雨中渐渐暗沉下来,山南峰刃间的一处阔大幽深的岩洞内,篝火熊熊,金色猿猴抱膝团坐在火边,耷拉着脑袋,满脸委屈忧伤之色,左手手背及右腿外侧的伤口都已清洗干净,但创口却是不见一点愈合的迹象,不时还渗漏出丝缕色泽黯沉的血渍。
金色猿猴的斜侧,低矮平滑仿似小凳的青石上,端坐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双腿微微张开,两手自然垂落膝头,含腰拔背,昂首挺胸,一袭纯白如雪的长衣从肩头直挂靴面,清健中更添风流,只不过掩映在火光中的那张脸,却如野兽般狰狞,双眸幽深而神秘,目光略为低垂,静静地审视着金色猿猴手腿两处的创伤,默然没有半点声响。
嘤咛一声轻哼,钟离秀从沉痛昏迷中悠悠醒转。团坐在火边的金色猿猴顿时满面欢喜,作势就要拔腰而起,忽而感觉到身旁那白衣人投递过来的冰冷目光,双手捞头,愤怒不甘而又莫可奈何地坐了回去。
钟离秀张开双眼,只见右眼有光,左眼连带着半边脸庞,似乎蒙了一层密实沉重的东西,感觉有些火热的刺痛,有心想要探腰起身,忽又发现左半边身体依然没有半分知觉,心中不禁暗生寒意,志气微沉,转念想到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好像是南门宴的身影,不禁略带一丝期望地唤了一声:“南门宴?”
钟离秀的声音低沉略显沙哑,语气亦是不太肯定,可感觉上还是一如既往,清冷而又淡漠。
岩洞中篝火熊熊,风也有些大,钟离秀低弱的声音仿佛刚刚出口便即随风而散,良久不见半声回响。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中,她那右眼所能看到的景象也十分的晦暗模糊,胸腹间的疼痛一寸寸慢慢苏醒,心底的那一丝希望却如灰烬般渐渐冷却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是身陷绝境了。不过,她也还没到彻底绝望的地步,因为来虎牢山修行是她自己独自一个人的决定,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希望寄托在南门宴的身上。适才只不过是她受创太重,想要运功疗伤都不能够,于这静寂孤独之中,偶然的一念想到了南门宴而已。
钟离秀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悠悠想起了过去许多年的往事,恍惚觉得纵是就此死去,她也并不后悔。从前她都是身不由己,这一次她却是彻底自由的。或许有人会说用生命换取自由并不值得,但她却不这么认为。至少在这一刻,在这寂静荒芜之中,生死未知以前,她感到内心十分的平静且充实。
钟离秀心如止水悠悠,渐渐的感觉身上的伤痛似乎减轻了许多,而且隐隐又听到了呼呼的风声,以及风声外淅淅沥沥的山雨。
这山、这雨、这夜、刹那间恍若一幅情境完美的画卷。
忽然,呜呜一串悠长凄厉的狐鸣,彻底撕裂了如梦般美好的山水画卷,沉沉砸落在钟离秀的心湖之中,掀起三尺巨浪。
钟离秀骇然惊醒,双眸霍然洞开,入目只见一张狰狞如鬼的面容近在咫尺,还有一双背着火光沉陷在黑暗中却又闪动着妖异光泽的神秘眼睛,呼啸的风声将那高大伟岸的身影扑打在石壁之上,好似张牙舞爪的恶鬼,金色猿猴愤然伫立在一旁,它身后的雨声亲近而且响亮。
梦境?钟离秀惊骇之间,心跳如鼓,神志却是强自镇静下来,右眼静静地看着咫尺犹在近前的狰狞面容,眸子里透着清明冷漠的光泽,淡淡问道:“你是谁?”
白衣如雪面容如鬼的男子,静静地审视着钟离秀,见她始终神色淡定,眼眸深处的妖异光泽缓缓蛰伏不见,拂袖探腰直立而起,口中略带一丝喟叹之意,淡然说道:“本想让你免受打扰好好休息一会的,没想到你那朋友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白衣男子的声音疏旷清亮,不仅不似其面容那般狰狞可怖,反而好似春风秋雨般动听。钟离秀的心神差一点为之所迷,暗自轻咬了一下舌尖方才保持清醒,听着岩洞外如雨洒落进来的悠悠狐鸣,想到南门宴此前如她一样在金色猿猴拳下倒飞而出的身影,不觉秀眉微微凝聚,贝齿轻咬丹唇,低低说道:“我不想见他。”
白衣男子闻言,回头看了钟离秀一眼,深邃神秘的双眸间掠过一丝近乎妖异的微笑之意,狰狞如鬼的面容没有半分神色变化,转身面向愤愤然的金色猿猴,淡然吩咐道:“你去带着他们四处转转,不过不可再伤人,而且一定要记住,必须在万圣节前带他到灵都与我会合。”
金色猿猴闻言,顿时满面不乐意地摇手抗辩不迭,可是在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神秘双眸逼视下,终究还是满怀不甘地妥协下来,转身很是不舍地看了钟离秀一眼,抬手拍拍胸膛,回头长跃而去,片刻间,高亢响亮的怒啸声已在数十丈开外。
钟离秀感觉金色猿猴离开前的神情和举动都有些怪怪的,而且远去的怒啸声也有些奇怪,似乎有点蛛网沾上春雨的意味。
白衣男子回身望进钟离秀略显错愕迷蒙的眼眸,坦荡而又平淡地笑道:“金将军很喜欢你。”
钟离秀不妨白衣男子的话语竟会如此直白而坦荡,虽说她也从金色猿猴的情态上能够察觉一二,但她是人,金将军是兽,这种感情未免太过怪异,她连想都不会去想。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觉得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白衣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钟离秀的尴尬,依旧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金将军也很清楚,你喜欢那个赶来救你的人。”
白衣男子的话音轻淡而疏远,却似乎一下子沉沉落进了钟离秀的心灵深处,先前因金将军而起的尴尬涣然消散,她的灵魂在无比清明中随风雨向幽深无极的山崖下坠落,眼前一幕幕浮现出南门宴剑斩金蛇的身影,当初那因之模糊而起不祥之兆,渐渐变得澄澈清明——爱是一生最大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