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独角戏

我明白我妈的良苦用心，像我这样一个灭绝师太，无论养在谁家都会担心。在这思想封闭的小县城，谁家女儿二十五岁没有对象，便会被划入重灾区，要是二十八岁还没出阁，就是家族的耻辱，所以我妈着急很正常。

可是，我对小康同志真没那个想法，虽然他是“有相貌、有收入、有位置、有权利”的“四有”良人，全县未婚女子梦中追逐的**，三姑六婆眼中的完美女婿。但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碟菜，曾经的逾矩只是因为少不经事，我知道什么叫心动，而面对康健时，那一颗心稳如磐石，雷打不动。

但街上三姑六婆的八卦神功太厉害了，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事情，都能被她们传得满城风雨。估计接下来的几天，我的耳根肯定不会清静，为了避开风口浪尖，我回房后匆匆收拾几件行李，就往汽车站溜去，买了去市里的汽车票，又在候车的时间里定了一张去京城的火车票。待汽车发动，才发了一条短信给我妈，在里面告知她，“妈，我去一趟京城，估计要十天半月才回。您别担心，我一定遵纪守法，不会在途中拐卖妇女儿童，爱您的女儿敬上。”

短信发出去没几秒，我妈的电话就追来了，她在那边气急败坏地骂：“死丫头，说走就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有种你就别回来，回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在这边死皮赖脸地笑，“妈，我错了，你别生气，生气最容易变老了。趁我不在的日子，你和我爸该干嘛就干嘛，重温一下两人世界的自由。你不是想吃京城的烤鸭吗，回头我给你带几只！妈，我要郑重提醒你一下，你和我爸那“嘿啾”的时候要悠着点，我不想出去一趟回来，就多了个弟弟跟我争家产……”

电话果然被愤怒地掐断了，我在车上笑得心肺剧颤。

啊，京城，我又回来了！

而朱耽，你会欢迎我吗？

我先去了北大校园，重温自己用十年青春谱写的那个独角故事。

与朱耽相识，是在一个相当混乱的场面，两个班级为了争篮球场而大打出手。许久没见过这样刺激的场面，大家斗得都很卖力，血气方刚不亦乐乎，剪刀手无影脚，能用的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了出来。而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当然不能错过这场好戏，于是在其中浑水摸鱼，仗着自己是女生别人不敢近身，专门去偷袭对方。可是屡屡得手之后，老天终于给了我教训，让我不明不白袭到一个跆拳道高手身上，于是那家伙头也没回，直接反射性的一脚后劈，立刻要叫我歇菜。

然而我命大，在这千金一发之际，踩着祥云的大英雄出现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幻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英雄救美，现实来得太快，叫我有点头晕。我只记得那双香港脚就快劈到头上的时候，从旁边伸来一只手，将我从脚下救走了。而那用力的一拽，让我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随后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让我为之着迷，以至于后来的十几年，我都用着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固执地不肯更换。

这救我的不是别人，就是朱耽。当我在他怀中的第一眼，仰望这救命英雄真容时，我如看漫画般看见了许多粉红色的心形在眼前飞，又听到了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那时我以为自己迟来的春天终于到了，却没想到这样的遇见，会在以后将我送上灭绝师太的不归路。

那天后来的事，越发具有戏剧性。随着一声“院长来了”，斗殴的众人顿作鸟兽散，逃跑前还出奇的团结，只要看见身边有受伤的，不管刚才是不是对手，都一律扛起飞奔，绝不留一个人给院长。而我呢，就被朱耽牵着跑在最前面，记得那天的风很轻，轻得宛如恋人的手，我们奔跑着，就像在追逐一个梦，美妙得让人心醉。

我就这样掉进了朱耽的情网，而那天参与斗殴的人，之后都成了朋友，也都成了我的哥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唤甲乙丙丁出来打球，或叫上戊己庚辛出去爬山，大家都认为我豪气，全都愿意和我做兄弟。可又有谁知道我的醉翁心思，其实我只是想见朱耽，若没这么多电灯泡陪着，我又没了约他出来的堂皇理由。

于是我一个人默默无闻，用十年时间导演了一场独角戏。如今回头想想，那真是至高的境界，导演编剧演员，全都由我一人完成，而那一个缺失的男主角，至今以为自己是路人甲，打了酱油一晃而过。

忆起过去，忽然涌起了不甘，心想即使这故事要落幕，自己也应该在最后来个真相大白。

于是拨了电话给朱耽，告知他我已到了京城，约他晚上在老地方见面。然后又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花血本买了一条仙女般的白色长裙，努力修饰出几分女人味，隆重地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