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我皮厚冷不到
露从今夜白,很适合吟诗的夜晚,然而我却失了诗兴,端了小板凳,在后院忧愁地看月亮。
朱耽,朱耽,再念起这个名字时,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一个本已被打包缠好胶带、放到记忆深处的人,突然这样挣脱束缚蹦出来,让我着实措手不及。
我曾经喜欢过他,却不知他有没有喜欢过我,但我想他是没有的,不然每次他带女朋友与我相见时,不会那样的坦然无邪。
这一场感情,终究怪我掩饰得太好,让他看不出破绽,从而成了遗憾。我后悔了,觉得那天不应该把真相告诉他,造成他的负担。其实十年都没告白的感情,后来突然来个逆袭,这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当事人的烦恼罢了。
我想朱耽这段日子肯定苦恼,不然不会那么久不联系我,也不会莫名其妙的跑到未名湖去发呆——那时他常笑我,只有酸腐的诗人,才会在未名湖畔伤春悲秋。
我想自己罪过大了,因为我的原因,北大从此可能又多一个会载入文学史册的人物。
今晚的月亮好像也有心事,躲到云里发呆去了。天上乌黑一片,只有秋风一阵阵的吹过,“呜呜”的向我示威:“你还不进屋睡觉?还不进屋睡觉?不进屋,我就冷死你!”
我偏不进屋,哆嗦着跟这嚣张的秋风对峙。
“还没睡?”那熟悉的声音又从夜色中传来。
我惊奇,怎么老是能在这种时候遇见他?赶紧收拾了心情,抬头向他感叹:“奇怪哦,好像每次我打坐冥想的时候,都会遇上你!”
“你冥想什么?”他笑着,“宇宙起源吗?估计你也不会。”
“我在想明天你会不会给我加工资。”
“不是才加过吗?”他笑着摇头,似在笑我太贪,一双眼睛看着我,明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很容易让人陷进去。话刚毕,他又说:“穿这么少,不怕着凉吗?”
我摸摸自己的胳膊,拂过那被冷起的鸡皮疙瘩,硬撑着说道:“不怕,我皮厚,冷不到。”
他大笑起来,边脱自己的夹克,边说:“你皮厚,我相信;但说皮厚就不会着凉,这事我不相信。”
说完,将夹克披到了我的肩上。
夹克笼在身上,还能感觉到他的余温,我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就那么烧啊烧,觉得快把自己烧成灰烬。
俗话说,帅哥脚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我是灭绝师太啊,不能乱动凡心!
在心中默念上一百遍“阿弥陀佛”,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同时眨着迷茫的眼睛,努力去思考他这一个举动的含义。他是在关心我,很明显;但为什么要关心我,原因不明确。是看上我了吗?我摇头,觉得不大可能,我妈说过,他要是能看上我,母猪都能爬上树。但他为什么担心我着凉,我努力思考,突然灵光一闪,拍脑袋想起来了——明天我们还得去跟最后一家农户谈征地的事。
嗯,我明白了,要是我冻感冒了,准得请假,工作拖延了不说,他还得白发我一天的工资,他多吃亏!果真是精明的资本家,从源头就开始防范亏损。我了然的握拳点头,表示自己猜测的没错。
“你在干嘛?一会儿眨眼睛,一会儿摇头,拍完脑袋又来点头,你傻了啊?”他戳我的脑门。
我又立正稍息,表态很正式,“请老板放心,在这恶劣天气的考验下,我保证不感冒,感冒了也不请假,请假了也不问你要工资——但不问你要工资是不可能的!”
他的表情很呆,要时间来消化我这没有逻辑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个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可以,我真想扒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想法可以一跃千里!”
我后退一步,护住自己的脑袋,“回老板,我的大脑是碳水化合物做的,只不过比常人多了一些沟沟壑壑,就不劳您来做开颅手术了。您要是想上生物实验课,建议到市里的医学院,那里有很多的实物标本供您一展身手。”
他哭笑不得的看看我,罢了,只好仰天长叹,估计是在叹怎么会遇上我这么一个怪物。见他叹气,我也跟着叹了一声。
“你跟着瞎叹什么?”他睨我一眼问。
想起自己惆怅的原因,我觉得有必要向别人求教一下,于是做了个假设,问他:“大少爷,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不可以啊?”
“只要不是那些只能用你的脑袋才能想到答案的问题,那就问吧。”
我定了定自己,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喜欢一个人,但对方十年都不知道。直到十年后,她有了男朋友,于是你的暗恋失败了,失望之时,你会不会破釜沉舟,把自己十年的感情告诉她?”
“十年?”他扬起了音调,觉得不可置信,“你认为我有这么愚蠢吗?有十年的时间不去表白,十年后才来纠结?我告诉你,你说的这种人只会是傻子,不可能是我!还有,”他又睨我一眼,“这个傻子,不会就是你吧?”
“啊?怎么可能?”我躲开他的目光,打着哈哈,“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哪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不置可否,只盯着我看,看得我很心虚,好像认定那个傻子就是我。
我实在太受打击了,以为自己藏了十年感情,应该是个高手。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个傻子。
认真想想,果真够傻的,我承认这错误。
“啊啊,天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老板晚安啊!”我收起小板凳,要溜了,不想再像CT机里的标本一样被他来回扫描。
汪少爷点点头,准我告退了,但目光依然像CT机一样盯着我,幽幽的让我发慌。直到我消失在门内,还能感觉那目光落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