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轩亡
他的眼里蓦然涌上许多情绪，震惊的、欣喜的、难过的、躲闪的，复杂难解。
“皇嫂……”他的声音极是沙哑低沉，似喃喃自语。我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然而，却一眼看出他的口形，淡淡的、飘渺的‘皇嫂’。
我静默片刻，提步缓缓靠近他，心口略有沉闷。“南轩。”
“原来，你还活着，真好。”他低喃着，唇边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苦涩的笑。
我脚步一顿，怔怔地望着他，轻轻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南轩，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为何你要……”
“为何我要夺位？为何我不理朝政终日沉迷于酒色？为何我要囚禁忠臣？为何，我害东钺被灭？”他抬首截住我的话，眸中隐现讽意，“这些，都是事实没错。”
我愣住，刷地站起身，垂首看他，怒意滋生：“所以呢？原因呢？为何！为何你要这样做？你如此一脸平静的告诉我都是事实是要告诉我什么？沐南轩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以往怎么会想到，他会成这个样呢？
他看了看我，吃力地扶着石壁站起身，努力稳住身形，微微低首望着我，神色平静，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他淡声道：“我也是，想要守护你的人。”
我一震，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呆呆地，呆呆地望着他。
他勾唇，笑容极浅极淡，仿似，并未在笑。忽而侧首看着四周，视线一点点移动：“这里，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说着看了看身畔的石块，“那时你便是突然立在这石上，差点中了我的箭，还是划伤了胳膊。”
我不语，依旧未回过神来。
“你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柔美的眼，我想，就是这样一双眼，让我再也不能自已。”他自顾自地说着，似是沉浸在回忆里，“可我从未觊觎过你，因为，你是我的皇嫂啊。”
片刻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管已极力压抑，依旧带着微微的颤抖：“南轩，你累了，先随我们回去吧。”他说的这些，我都不想听，我只是希望，他还是原来那个沐南轩。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唇角的弧度未减，轻缓地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此话一语双关，究竟是什么，回不去了？
“明年的今日，便是我沐南轩的忌日，这残余的时间，我只想静静待在这，哪也不去。”他挺直了身，脸色渐佳，眉宇舒展，似乎回到了初见时丰神俊朗的模样。
“那时你也如此刻，一袭水蓝衣裙，墨发如瀑，衣袂飘飞，宛如仙子。”说这话时他静静凝视着水面，“可惜，季节错了。那时正值春日，而不是现下这萧条的、凄然的，秋季……”
他的身子渐渐滑下去，跌靠在石壁上，唇角溢出鲜血。
我惊呼出声，本能蹲下身体，一手轻扶他的肩，一手搭上他的手腕准备把脉。谁知他却反手抓住我的手，摇了摇头：“没用的。”
他在尽力的笑，却不知这笑有多让人难受：“死前还能再见到你，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对么？莲曦……”他抓着我的那只手逐渐松开，伴随着眼角滑落的泪，那双久违的温和的眼眸，缓缓地、缓缓地阖上了。
“南轩。”我轻声唤着，许久未曾动容的心再次狠狠一沉。眼前这张安静的仿似睡着了的俊颜，被泪水模糊。
“陛下！”身旁传来一声呼喊，痛苦的凄婉的。
身子被人狠狠一撞我便顺势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侧首看着青衣女子。她匍匐在沐南轩的胸前，毫不压抑地哭出了声，哭声悲痛欲绝，双肩不住颤抖。“陛下这是何苦呢？”
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我看了看莫契，站直身，不语。
“为何你不能爱陛下呢？他是那么地爱你。”女子忽而抬首看着我，神色凄靡，眼眶红肿，双眸却清亮无比。
我刹时怔住。眼前的女子面容虽与我毫不相像，但这双眸子，如此熟悉，确是像极了我的。侧脸，似乎也有五分像呢。
方才不曾注意，此刻，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等我深想，她自一语点破。
“陛下的温柔，原来都不是给我的，我只是一个，一个替身罢了。”说着弯腰紧紧拥住沐南轩，浅笑着，喃喃道：“还好，还好我还是能与你在一起。”
想要制止已然来不及，女子口中亦溢出鲜血，埋首伏在沐南轩的怀里。
“她咬舌自尽了。”莫契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耳边。
许久我才回过神，深吸了口凉气：“将他们，一起埋了吧。”
秋日的风仿似更凉了，这世道，怎如此苍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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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他就这么死了？”彩儿瞪大了眼望着我，眼中渐涌悲伤。
我点点头：“中毒。我与莫契之后对沐南轩的身体察看了一番，发现他的体内有一种名为‘日渐醉’的毒。正应了这名，中毒者体内的毒素会慢慢流遍全身，日渐加深，时间一长便难分现实与幻境，不会有何痛觉。所谓的醉说的便是死了。”
“那么，他做了‘昏君‘，是否是……”彩儿垂首低喃。
“有这个可能，他或许是被人给控制了，可他死时，明明是一副清醒模样。”契儿来回踱步，抱臂思量着什么。
彩儿却白了他一眼：“最后一次见到心爱的女子了，能不清醒么？”
契儿抿唇点点头：“有道理。”
我：“……”
“说来这沐南轩也挺惨的，心爱的女子是自己的兄嫂，连追求的机会都没有，他，挺痛苦的吧。”彩儿转身坐了下来，斟了盏茶放在一旁，透过茶水的白气，静静看着窗外景色。
“适可而止。”我淡声道。
彩儿瞟了我一眼，眼里明显写着‘你真没良心’。
我笑笑，不知觉却带了丝苦涩：“对于他的喜欢，我除了感谢，不会再给什么了。”因为我的一颗心，早在遇见甪珩时，就回不来了。
彩儿静默，哈哈一笑：“我随意感慨一下，并未有何意思，你莫要多想，感情本就勉强不来，要怪只能怪你命犯桃花。”
我笑笑，未语。
“话说那青衣女子是何人？”彩儿转了话头。
我垂下眼睑，缓缓摇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连她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必在乎。”契儿走过来端起彩儿未饮的茶水轻呷一口，满脸惬意，遭来彩儿阵阵白眼。
我仰首凝望窗外悠远的天，轻声道：“她很爱沐南轩，黄泉路上有她陪着他，我也放心了。”
小蝴蝶打了个哆嗦：“莲美人儿，我怎觉着你说这话那么慎人呢？”
“亏心事做多了吧。”莫契睨着彩儿，笑里皆是戏谑。
彩儿气结，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但笑不语，似乎又看到了沐南轩那张可亲的笑脸。
对不起，南轩，望你来世莫要再生在帝王家，自与良人逍遥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