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沙盘上的翼人
“族长的话,辰儿已经跟我说过了。”亮若瑄仍旧气定神闲地绣花,“他说愿意成为他人的踏脚石,意思就是我们家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家族的踏脚石。就像我。”
“大舅舅没有那么坏。”娜央说。
“谁说他坏了?”亮若瑄淡笑,“我说你小心眼,你还不承认?他肯跟大家把话说明白,说明他是好人。”
娜央皱了眉头。
“不是所有踩着别人往上的人都是坏人。”亮辰说,“有时候,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不过是我们站在了不同的方位而已。”
“坏人当然站在坏人的方位,好人当然站在好人的方位。”娜央说。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我不想听这些事。若是想听我的意见,我可以说说,若是只是来打发时间的,都赶快出去,省的我清净。”亮若瑄说。
“我……只是担心红刃……”娜央吞吞吐吐道,“红家和云家比起来真是渺小,我怕……”
亮辰也是连连点头。亮若瑄只是微微一笑。
“你们哪!”若瑄看了看刚绣好一半的牡丹,“红刃不过是一盘大棋局里面的一颗小棋子。他这颗棋子,还是呆在监牢里面安全些,否则外面的大棋子吃了他实在太简单了。”
“棋子?”亮辰比娜央嘴还快,“什么棋局?难道云飞强暴你也是一个局?”
“从这几天的走势来看,那不过是这盘棋的开始。”亮若瑄说。
“你好好说说,我要听!”亮辰猛地一拉亮若瑄的胳膊。
亮若瑄被这样一拉,针尖刺伤了手指。亮辰赶快松手,亮若瑄接着绣花。
“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了。”亮若瑄说,“我家族长在朝廷上向来是一条滑溜溜的鱼,从来不跟拜君铎红脸,也从来不绝了与拜因的来往,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永远不会被牵连丢了性命,但是永远也不会攀附在哪一家势力上分得赃款。只不过是平稳二字而已。可是这一次,亮家被迫做了选择,成为了陛下的棋子。这就有可能被云家或者拜家视为眼中钉,事后很有可能被他们除去。所以族长才会说什么踏脚石的话。他让我们的族人们一定要找好各自的靠山,要留下姓亮的后代,不要像是那二百多被灭了种的贵族一样。换一种说法,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筐里。你们两个,都不算是聪明的孩子,一个执拗,一个冲动,你们可要考虑好怎么保护自己吧。”
“那你呢?”亮辰抢着问。
“我?”亮若瑄苦无奈一笑,“我虽然是这副残破的身子,但我比你们两个加起来都精明,我死不了。”
一个小卒噔噔噔噔跑过来:“小姐们,新消息。云强代替云千里成为左丞相,云千里绞刑,一个月后执行;云飞被发配西北戍边;云家被打入死牢的十几人,打入天牢和地牢的都有几十人。总之,云千里的旧部完全肃清,留下的空缺大都由蜜思氏、亮氏、记氏这样的中小贵族填补。”
“知道了。”亮若瑄打发走了小卒,然后说,“你们两个可以放心了,明日,红刃就恢复自由了。”
亮辰瞅着亮若瑄好一会儿,说:“你还绣什么花啊,脑袋里绣着一大堆的弯弯绕!你应该去跟大伯聊天,然后你很快会成为咱们亮氏这一代孩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我想大伯一定舍不得把你嫁出去,招赘的可能性比较大。”
娜央只是听着不说话。确实,亮若瑄是很聪明的,跟她不一样。
“娜央,你在想什么?”亮若瑄问,“该不会担心我招赘会把红刃招回来吧?”
娜央没有理会若瑄的打趣,开口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若瑄姐姐受了这么大的罪,昆仑圣地上的神婴娘娘怎么从来都未出面过?我母亲说神婴娘娘能保佑好人平安,可现在看来,神婴娘娘什么人都保佑不了。”
“你能知道神婴娘娘没有看着吗?”若瑄反问。
“是啊!”亮辰翘起二郎腿,“神婴娘娘处处都在又处处不在,这次事情算是比较顺利地解决了,还真不知道神婴娘娘出了多少力呢!我可是听说了,云飞其实压根就没打算让若瑄活着见到日出!若瑄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亮辰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似乎仍旧惊魂未定。
若瑄只是笑笑,不再说话,继续绣着花样。
果然,第二日,红刃从监牢里出来了。娜央一听说消息立刻换上衣服赶到红府去探望了。但是红家的老管家说红刃公子刚刚回来,身体有恙,不便见客。娜央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崇文馆的课程仍在继续,不过云飞的座位一直空着。对娜央来说,别人的座位空一个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红刃的不一样。红刃的座位空着,娜央的心里也空着。其他的公子们不知道是因为不感兴趣还是为了避嫌,很少出语提及云飞和前几天朝堂上的势力变更。龙雷文百无聊赖地上课,虽然没有贵公子应有的优雅,但也收敛了很多。
有一天课间,娜央信步走到温水河附近。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想着和红刃在这条温水河附近发生过的各种对话。一阵清风吹过,娜央微微笑了。她站在清风中爱着如清风一样的红刃啊!一转身。娜央看到龙雷文和红刃两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聊着什么。娜央立时来了精神。虽然害怕着龙雷文,可娜央还是朝着红刃跑过去。
“红刃!”娜央脆生生地喊了一句,“你来了?”不理会身为王子的龙雷文是很失礼的,可是娜央顾及不了那么多,她只想和红刃说话。
红刃坐了起来,礼貌地点了点头:“嗯,这些时候烦你担心了。”
娜央故意忽略红刃语气中微微的疏离感,只是自顾自地开心。龙雷文也慢慢坐起来,狠戾地盯着娜央。娜央感到恐惧,退了一小步,低下头去。
“红刃!”龙雷文一把扭过红刃的脸,用两根手指捏着红刃的下巴,“这丫头想你想得紧,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红刃乖顺地点头。
龙雷文用眼角瞥了娜央一眼。那一眼中,有得意,有蔑视,有**,有不屑,还有杀意。娜央话都没有说,赶快转身跑了。娜央对龙雷文的惧怕和对红刃的眷恋在头脑中纠结缠斗。从走进崇文馆那时候起到现在,惧怕和眷恋就一直并行,终于在今日,眷恋和恐惧都变成了对龙雷文浓浓的恨意。她真想狠狠地把龙雷文推到,然后在他身上重重跺上几脚,再唾上一口。头脑中种种的宣泄让娜央情绪激昂,她脚步不停地跑回书馆。娜央出了一身汗,可一点都没有黏腻的感觉,反而觉得分外通畅。娜央呵呵嗤笑。报复龙雷文,只不过是想一想而已就能让她觉得通畅舒爽。娜央裂开嘴露出了一个她从未有过的微笑。
龙雷文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了,崇文馆里搬来了很多小型的沙盘。龙雷文说在大家离开崇文馆之前,希望能办一次沙盘上的拼杀。男孩子们都很兴奋,只有娜央对军事完全不懂。正巧,崇文馆里只有九个孩子,除去娜央,其他八个孩子两人一组,展开比试。娜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男孩子们一双一对地坐到各自的沙盘旁边。
这沙盘上明明都是平平整整的一块木板,可是当对阵的双方确定地形以后,只要两个人同时在木板上轻轻一敲,高山峻岭和河流湖泊就在木板上凭空出现了。对阵的双方只要用手指轻点就能在沙盘中排兵布阵了。
娜央一直看着红刃。红刃和一个公子互相作揖,然后双方协商地形地貌和用兵人数。小型沙盘的用兵最多可以达到八万,可是红刃只要了五万。那公子一听,不禁喜上眉梢,美滋滋地设置着自己人马的法术结构和数量,在一块比较平坦的草地上摆布着自己的那八万红色的人马。红刃没有忙着排兵布阵,而是在锦帛上写着什么,然后把锦帛放进沙盘边侧的小盒子里。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阵势全都摆好了。红刃的蓝军穿着藤条编制的软甲,红军穿着常见的铁盔。
对红刃对阵的公子看了看红刃的小士兵,说:“红刃,你就穿着草棍棍来打仗啊?”
红刃低头看着沙盘,连回应都没有。
那个公子自负地哼了一声,率先发起了攻击。沙盘中,骑着青鸟的士兵有的飞过天空过来攻击,有的骑着不能飞的青鸟沿地面杀气腾腾而来。小小的士兵们身上缠裹着各自的法术,砂石、狂风、水柱,甚至是用法术召唤来的猛兽们在沙盘中一字排开。红刃不慌不忙地命令部队暂时后退,且先头部队向两边撤去。这种不战先退的打法很损耗士兵的士气,所以红刃的士兵们显得有些颓废。就在敌人马上就要攻入红刃的阵营的时候,红刃的手指头在沙盘上一点,上百台抛石器从地下冒了出来。红军还没来得及下令后退,红刃的蓝军已经把抛石器中的石头高高地抛向空中了。而且每一块石头之间都有密密麻麻的网状物。巨大的网抛出的一瞬间,红军的突击队躲闪不及纷纷被大网罩住。可是这网像是蜘蛛网一样具有很强的粘性,一旦沾上就不可能被甩开。这种粘连的法术往往是木匠在制作家具时候用的,这是娜央第一次听说在战场上可以动用木匠的本事。大网很快收缩,红军的突击队,大约五千人成了红刃的俘虏。
率领红军的公子并不服气,而是发动了主力骑兵部队的阵型进攻。蓝军的盾牌阵营立刻顶了上来,作为防护。盾牌阵后,连发弩阵营在红刃的作战指示后按照指定的角度和数量发出了遮天蔽日的箭支。红军的公子微微一笑,手指轻点沙盘,一张巨大的圆形的闪动着淡金色光芒的咒符盾在他的主力骑兵部队的上空骤然张开。咒符阵是一种用天书咒文和各种形状组成的图案,咒符盾是从咒符阵法术中衍生出的一种功能。咒符阵具有不同的法力。红刃也点了点沙盘,那些飞出的箭支中竟然有几支转了向。转了向的箭支闪动着紫色的荧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咒符盾中的六个点,那六个点连起来就是一颗六芒星。红军的公子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六芒星咒符盾变成了筛子,一堆铁做成的箭支像是追命鬼一样荡平了他的主力骑兵部队。
直到目前,红军已经损失近一半了,可是红刃的蓝军还一人未损。
红军的公子摇了摇头,举白旗认输了。
“公子,”一边的盛燕康烈品评道,“人数并不能决定胜负。红刃用人数换取了一些不常见的法术和对军队的精确指挥。法术的使用,暂不评论,单就是指挥的精确度,越是精确的部队越具有保持阵型的能力,越能够发挥士兵的杀伤能力。公子,如果你和红刃真的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阵地战,红刃的虎口阵型一定会把你品字形阵的前后联系斩断,最好的结果是先头阵营被全歼,压阵部队被迫后撤;最不好的结果就是全军覆灭。还有,咒符盾,一般情况下比结界要好用,因为结界是一种反应法师精神状态的法术,结界师的法术的流动很容易在结界上显现,在精确作战中,尤其是高手之间对决的时候,结界上法术的流动很容易暴露出结界师的弱点。咒符盾不一样,咒符盾依靠的是术者默念着的咒符而展开的一种法术,这些咒符很稳定,所以咒符盾上没有法术的流动。咒符盾的弱点是固定的,在高手之间快速对决的时候,因为打斗速度太快和移动方向难以把握,同时攻击到六芒星的六个弱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大规模作战的时候因为距离远,战斗人员众多,武器繁多,所以同时攻击六个点变成了可能。结界的弱点不是固定的,而是在结界的表面流动着,在这种大规模厮杀中,再精确的指挥也很难在一瞬间找到法术流动过后留下的缝隙并且完成攻击。就算某些攻击可以进入结界内部,因为结界的范围很大,这些攻击也很难伤到结界师的身体,所以结界在大规模战争中更实用。”
“不玩了!”那个公子很不高兴地站起来推开了沙盘,“只是玩玩,搞得那么压抑!”
“公子,我国现在西北边陲正在用兵;将来等你们长大我们的西边和北边也未必安稳,公子难道没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雄心吗?”盛燕康烈问。
“哼!”公子一冷笑,“西北,那都是像是云飞之流会去的鬼地方,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往那边去。朝廷上养活那么多士兵,还有那么多大贵族争前恐后地抢夺军权,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轮不到我!”
盛燕康烈正要说什么,龙雷文那边也取得了胜利。
“老师,”龙雷文走向盛燕康烈,“是金子就应该做成凤冠,是铁就应该铸成利刃,是烂泥就应该糊在茅厕的墙上,老师不能强求厕泥像金子一样发光。只有每个人自己才知道自己是烂泥还是金子,应该做凤冠还是去糊厕所。”
被龙雷文抢白的公子朝着龙雷文恭恭敬敬地鞠躬作揖。龙雷文并没有理会。
“老师,我也赢了,”龙雷文在红刃面前坐下,“我可以和您对战吗?”
“我只和胜者战。”盛燕康烈说。
于是龙雷文一屁股坐到红刃的身边的桌子上。红刃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他那两组还在对战的沙盘。娜央悄悄地移动到红刃另一边,她拿过软垫,悬浮跪坐在红刃侧后方。不知道是红刃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娜央的接近还是不欢迎娜央,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娜央又凑近了一点,红刃还是没有反应。娜央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了头。
想了很久,娜央在红刃身后开口说:“红刃,沙盘上的事我看不太懂,你帮我讲一讲吧?”
红刃只是微微转过头看了看娜央。
红刃还没有开口,龙雷文就抢先说话了:“大小姐本就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既然不喜欢何必劳心费力学习呢?”
娜央罕见地抬起头看向龙雷文。战胜龙雷文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她头脑中闪现,娜央慢悠悠地说:“懂得多些还是好的,说不定哪一日就派上了用场。”
“你?”龙雷文冷笑,“你只要别拖后腿就行了,我们可不敢指望你能帮得上忙。”
娜央忍着气,吞了一口口水。神婴娘娘啊,如果您真是天神的女儿,那你一定要把龙雷文送到地狱去,越快越好!
很快,两外两组的对战也结束了。红刃和龙雷文花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全灭敌人。他们两个坐在同一张沙盘的两侧。龙雷文舔着牙齿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