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一夜
城郊的平民村落里，不独宏皱眉坐在房门口。不独宏的母亲突然拉开门出来。
“进来！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你这是摆什么架子给我看啊？你再有出息也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你老娘现在说话不好使了是吧？”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前几天你说你要过来，我们两口子忙着迎接你。结果昨天你一来就带了一个姑娘过来，还逼着我纳她为妾！娘，你问过我吗？你考虑过我媳妇的想法吗？”
“怎么，白给你一个漂亮姑娘不好啊？你傻啊？再说，你看看你那个媳妇，比你年纪大，还那么瘦，能不能生个健康的孩子都不知道呢！她手指头细得跟鸡爪子似的，连锄头都拿不动，娶回来有什么用？你娶她的时候都不问问我的意思！今天我带来的这个姑娘，这才是当媳妇的女人！怎么，你娶的那个媳妇还不让你纳妾啊？我去跟她说！”老太太说着就往屋子里面走。
“娘！”不独宏赶紧追在老太太后面去拉老太太的胳膊。
他们闯进房子里的时候，老太太带来的姑娘正在忙着洗脏衣服。她一看到不独宏和老太太进来，赶快从身上擦了擦手站起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哪件衣服该洗，哪件不该洗，我就把我觉得不太干净的都拿过来了。”年轻的姑娘笑得有点尴尬。
“你看看，你看看！这才是过日子的嘛！”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花去拉姑娘的胳膊，“娶了这样的姑娘你才算是有福气呢！再看看这姑娘的腰身，这才是好生养的！”
“阿姨！”年轻的姑娘娇羞地低了头。
“你那个媳妇在哪呢？这儿洗衣服呢！她躲哪里去玩儿了？”老太太指着里面的房间，“去！把她给我叫出来，我问问她凭什么不让我儿子纳妾？”
不独宏无奈地往里屋走去。他推开门，看到妻子正红着眼圈坐在床边上。
不独宏回身把门关上，然后慢慢坐到妻子身边：“对不起……我曾经许诺过一生只要你一个……现在……”
“那你就再给我一个许诺。”
“你说，我都答应！”
“这个姑娘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刚来的时候跟我说老太太现在牙口不大好了，喜欢吃软食，我每次做饭都故意做软些。可是刚才老太太指着我数落，说我做饭像喂猪，烂蹋蹋的。她这是给我挖了坑了！我在贵族家待不下去就是因为我不想勾心斗角，这倒好，自己家里被人下钩子了……这个姑娘你不纳是不可能了。纳吧。再过一年，再纳一个。”
“你说什么！”不独宏急了，“一个妾已经是对不起你了，我怎么可能再纳一个！”
“纳妾越多越好，就算是为了我。这个姑娘贼心眼太多，我摆不平，我需要找帮手。她们斗起来，她们争起来，那我就胜利了，我就能安稳过日子了。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记得你曾经对我用过的真情，不忘你曾经的许诺，这就够了。”
不独宏沉默以对。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爱你。”不独宏说，“这一生，我只会对你说这句话。”
红刃照惯例来亮府请安。他和亮福华寒暄过后就去找娜央了。娜央的父母正在娜央的院子里和女儿一起修理花草。他们一看到红刃过来了，老夫妻和红刃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红刃和娜央两个人肩并肩在院子里看花草。
“若瑄要去做太子侧妃了，你知道吗？”红刃问。
“啊？”娜央大惊，“这……你听谁说的？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怎么叫吓唬你？若瑄进宫是你家族长向王上提议的。就这几天，王上会招若瑄去和殿下见面。然后就等着蜜思小姐入宫之后就能接若瑄入宫了。”
“族长……真是……这不是把若瑄往火坑里推吗？”娜央嘟囔道。
“说得什么话？殿下是火坑吗？”红刃脸色一沉。
娜央赶紧低了头。就算不是火坑也是泥潭，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得出口。
“你家族长没有向你们提过吗？为什么会推荐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儿入宫？没有孩子，若瑄就没有未来，你们亮家在王室的投入也得不到回报。”
“也许是因为若瑄漂亮吧。适龄女子里面若瑄是最漂亮的。漂亮就容易获得殿下的宠爱。”娜央说。
红刃点了点头：“别的风声你都没听到过是吧？”
娜央垂着头：“自从我家的如夫人私奔那件事以后，族长她们已经不把我当做亮家人了……”话刚出口，娜央突然觉得这样说有失妥当，赶紧又说，“我不是怪怨你啊！你别多心。我只是说族长他们本就不大喜爱我，现在更加得疏远了。”
红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低垂，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片绿莹莹的花叶。
从亮府出来，红刃立刻去了王宫。龙雷文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
“殿下，”红刃说，“在思念若瑄小姐吗？”
“是啊……”龙雷文长叹了一口气，“刚才亮福华带着若瑄去见了父王。我躲在屏风后面听了听。这女人，太精了。父王问了诸多问题，她对答如流，每一处套子都巧妙地避开了，没有一点疏漏，比亮福华都难对付……这样的女人我可不想搁在我的宫里，这家伙简直就是来给我上房揭瓦的。”
“你不是想找一个懂你的女人吗？能懂得了你的女人不得是能上房揭瓦的？”
“她揭了我的瓦是要补到她们亮家的房顶上；我揭她们的瓦是要盖在王宫的房顶上。一个是为了家，一个是为了国。你觉得她懂了我能是什么好事？”
“眼前的事可不能考虑谁家的房子了。”
龙雷文点头：“如果果真像你查出来的那样，拜因和明灵、明阳那几个童子有往来，那拜因的野心可不仅仅是肱股之臣这么简单。”
“你有什么对策？”红刃问。
“你把亮氏给我盯好了。亮福华的心思可没有那么简单。还有，如果有关于龙将臣的事情，你一定要多个心眼。”
红刃皱了下眉头：“龙将臣是先帝的嫡子之一。虽然手中没有实权，可毕竟他是亲王，我……心有余力不足。”
龙雷文点了下头：“是啊……可惜龙腾海现在还没长大……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怕是在殿下的眼里，他这一辈子都长不大了。”
龙雷文苦笑摇头。
半年之后，九州王国，王宫太子宫偏殿一角，十五岁少年红刃独坐在软椅上看奏章。红刃长着一张华美的脸庞，尤其那双醉人的红色眼眸曾勾起无数男女悄然倾心或者色心。
龙雷文渐渐适应了太子的身份，龙香有了身孕。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有序。可是龙撼身体状况越来越不稳定，这让一切平静中都暗藏着澎湃的杀机。朝廷里的政务一股脑地都压在了龙雷文的肩上。龙雷文一边担心着父亲的身体一边忙活着政事，每天不到深夜不能入睡，鸡刚打鸣就又要起来看奏本。朝廷里的平静让龙雷文不安，就好像平静的深海下一定暗流涌动。一旦暗流上冲就会是夺人性命的滔天巨浪。龙雷文放下一卷为拜因请功的奏本，手指头又去展开另一卷拜因递上来的奏章。拜因……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拜因心里就有个疙瘩。也许是这半年的历练，混世魔王一样的龙雷文在张狂中多了些沉稳。明明是一个青年却浑身散发出成年男人的气息——不锐利却浑厚。虽然龙雷文出身卑微，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还会认为这个有着平民血统的太子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了。龙雷文的成器让朝廷里的贵族们几家欢喜几家愁。
作为龙雷文的左膀右臂，红刃在半年内官升两级，成为了九州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朝廷里有两个红将军。‘红将军’说的是红战，‘红少将军’就是在说红刃。红刃又是龙雷文的伴读，所以红刃经常夜宿太子宫。红刃曾经险些做了龙雷文的男宠，他的一张美色脸庞本就容易招惹是非，再加上他经常留宿，现在朝廷里各种的传言甚嚣尘上。红刃知道娜央也有疑心，不过现在他的心思都在政务上，没有精力去摆弄那些传言。再者，他早就抛开了世间的人心，他在乎的人只有龙雷文，他在乎的事也只有国家的繁盛。流言蜚语再利也穿不透石头一样的心。红刃处理过最后一批奏章，她站起来朝太子正殿看过去。殿里还有灯火，龙雷文还没有睡。今天约好要商议关于处理明阳的事情。红刃已经挖好坑等着明阳往进跳了，接下来埋土的事只能龙雷文来做。红刃想了一下就朝太子正殿走过去。一个侍卫突然拦住了红刃的去路。不祥的预感在红刃心头炸开了。
亮府深处，娜央正坐在梳妆台前检查发簪。这发簪很别致，不是金不是银，也不是玉，而是紫檀打磨而成。紫檀的簪子散发着阵阵幽香，娜央的母亲说这幽香味和娜央身上香甜味很相称，闻起来清幽淡雅，很符合亮氏小姐的身份。紫檀木的簪子本就别致，而且簪子上雕刻着的几簇佛手花活灵活现，微风拂过花瓣还会富有韵律地颤动。娜央面带微笑看着镜子，这簪子怎么看都好看，她一定要带去给红刃看看。
娜央刚站起身来，她的侍婢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小姐！红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侍婢指手画脚地说着红家现在的惨状。娜央听过后顾不得穿上外衣，只穿着高腰儒裙就跑了出来。侍婢抱着外衣追在她身后。娜央从小院里跑出来才发现整个亮府都乱了套，所有人都在东奔西走，就连公子们都没有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娜央也不在意这些，她只是一个劲地往府门跑去。她要找辆鸟车赶去红府。娜央平时鲜少剧烈运动，今天这样一通快跑让她的喉咙里火烧似的疼。娜央终于跑到府门口，侍婢朝鸟棚的方向招手却没有一辆鸟车过来。娜央站在门廊里大口大口地喘气，侍婢急急忙忙地跑去找车夫。不一会儿，侍婢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车呢？”娜央喘着气问道。
“那个……车夫们说族长那边嘱咐了，鸟车不能让我们小姐用。”
娜央一愣：“为什么？红家出事了，族长怎么能……不让我用车？再者，就算是族长有什么安排，她也可以过来跟我说啊，怎么就只嘱咐了车夫？”
侍婢低着头呆站着。这些她也想不明白，就算明白了她也不敢乱说，她又不是皮痒欠打。
“不管了！就算是跑我也要跑去红家！”娜央说完就朝大门外面跑过去。
刚跑出门，娜央就看到亮辰站在一辆鸟车旁边看着她。红家出事了，想必亮辰也很焦急吧。想到这里，娜央的心头一沉。红刃是她的人，她的人被别人惦记的滋味实在难过。
“上车吧。”亮辰说，“若瑄让我过来的。你上车，我有话要说。”
娜央犹豫了一阵，亮辰的车，她坐还是不坐呢？亮辰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亮辰和亮辰的侍婢两个人好像抓猪一样把娜央扭住扔上了鸟车。娜央还来不及反抗，鸟车已经冲天而起了。
“你干什么？”娜央从鸟车的软椅上爬起来。
“这次红家出事不是龙撼的意思，更不是龙雷文的想法。若瑄说今天一早就有拜氏的人来过。若瑄觉得朝廷里一定发生了政变，龙撼和龙雷文现在也生死未卜……”
“龙雷文死不死我才不在乎！”娜央半吼道，“他死了最好！我在乎的是红刃！”
“因为红刃是朝廷上的人，所以他的生死跟王室是有密切关系的。若瑄说……”亮辰哽咽了，她努力抑制下悲伤的情绪，“若瑄说……红刃很可能……”
“不可能！”娜央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满面通红。
这一路上，亮辰和娜央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只有一阵阵抽泣声。
鸟车在红府门前降落了。娜央和亮辰颤颤巍巍地从鸟车里出来。眼前的景象让凄风苦雨在她们的心头横生。娜央失神地朝着红家的大门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两名士兵突然横起长矛拦住了娜央的去路。红家曾经铮眀瓦亮的大门全烂了，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大门里面的尸体和血迹清晰可见；不断有士兵从里面抬出死人扔进门口的大火鼎里，甚至有小孩子的尸体和残破的尸块。空气中猛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熏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亮辰趴在鸟车边上不住地呕吐。
娜央呆呆地站在长矛前看着凄惨的红府。她几乎认得这门后面的每一张面孔，红刃为她一一引荐的场景犹如就在昨天。可如今，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已变成一滩滩等待焚烧的烂肉。红家人善，天神怎能将这样的厄运强加给一群善良的人呢？娜央懵了，就连哭都忘记了。突然，两个士兵拖着一具年轻女子血糊糊的尸体从大门里面出来。
“红倪！”娜央忽然间疯了一样吼起来，她猛地推开那两根长矛就要朝尸体扑过去。
拿着长矛的两名士兵用力拉住娜央的胳膊。娜央像是小鸡一样被扔回鸟车前。亮辰的侍婢扶了娜央一把，两个人同时被冲地倒在地上。亮辰赶紧过去扶起娜央。
“你们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娜央的侍婢怒气冲冲地朝着两个士兵大吼，“小心你们的狗头！”
两个士兵一听，呵呵地冷笑起来。其中一个挥起长矛的把子往侍婢的胸口猛地一捅。侍婢一下子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一身。
“今天就算是我们上了您们金贵的身子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一个士兵说，“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就给我老实呆着，要不我们就来个先奸后卖，谁在乎你们是哪家的女人？”
“你看哪个胸大？”一个士兵问另外一个。
“要不咱们去摸一摸？”另一个用****的眼神看着亮辰她们几个。
亮辰恨得牙痒痒，差点冲过去戳瞎那两个贱兵的眼睛，万幸她的侍婢紧紧地拉住了亮辰的衣服。
“那是红倪！”娜央泪流满面地用手指头哆哆索索地指着刚被扔进大火鼎的尸体，“那是红刃最疼爱的妹妹啊！她是个好孩子啊！”
“不是！”亮辰一把搂住娜央，“那不过是长得像红倪的一个下人……”
“一定是！一定是红倪！”娜央泪如雨下，“红倪死了……我要让红刃为红倪报仇啊！”
“不是……不是……”亮辰终于也泣不成声。
姐妹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痛哭流涕。
亮辰和亮娜央两个人一直守在红府的门口，她们用含泪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具被拖出来的尸体。红刃，她们的心里共同的牵挂。她们想要看到红刃，可又害怕见到红刃；她们想要见到活着的红刃，她们害怕见到红刃被扔进火鼎。亮辰紧紧拉着娜央的手。娜央的手指在不停地哆嗦，亮辰的手上都是冷汗。如果红刃真的死了，真的被扔进了火鼎，她们两个一定会冲过去，就算是被看守的士兵杀死，她们也不愿意带着红刃惨死的记忆活上一辈子，那跟用尖刀不断地挖她们的心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在我们赶到之前他们已经把红刃扔进那个大火鼎了。”娜央的声音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不会的！”亮辰说得异常斩钉截铁，恰恰显得她非常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