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庸奴就庸奴吧
若瑄因为足够聪明，所以她看到的足够多。贵族们像是泥淖中挣扎的虫子，一边卑微着，一边也卑鄙着。若瑄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她想要自由，想要活得像是她自己。但是她离不开家人，于是她学着让自己也变成一只虫子，把自己聪慧的头脑变成可以咬死对手的大颚。就在那个时候，若瑄遭遇了云飞施暴。她死里余生地回来，父母却已经不是原本的父母，就因为若瑄不能生育。若瑄突然间明白虫子之间没有情只有利，没有用处的虫子只能被抛弃。可笑的是亮家女子的身子就算不能生育也仍旧对男人充满诱惑，包括亮氏自家的男人。若瑄遭遇了不少意想不到的调戏，幸得大伯亮苍冥庇佑才保得太平。从那个时候起，若瑄开始计划离家。她从娜央和亮辰那里索要月钱就是为离家准备盘缠；她学习射箭就是为了在民间，甚至是在林间求生做准备；她学习骑青鸟就是为了能够飞到距离上都很远的地方去。好几年了，若瑄没有一天不再思考离家，没有一件事不是为离开而做。若瑄打算十七岁成年就去广阔的天地间傲游，可是亮福华要把她许给龙雷文。于是若瑄的计划一下子提前到了入宫之前。谁知道事事多变，拜因政变了，龙将臣成了国王。这件事不会影响到若瑄入宫的命运，只不过她的丈夫从龙雷文变成了龙将臣，入宫的时间也会大大提前。于是，若瑄走了，带着她的侍婢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她留下的只有两封信和一句向父母告别的话。
信还没有看完，娜央就听院子外面一阵骚动。亮辰带着族长和一干人等过来了。娜央把信塞进袖子，拿过若瑄放在窗台上的书卷看了起来。这书上写的都是民间各种不入流的吃食。娜央真是不明白，卑贱平民的日子有什么好？如果平民的生活真的那么幸福，为什么天神不把虔诚的教徒投胎去民间而是让虔诚的教徒生在贵族家中？
亮福华走进屋子就看到娜央一脸不屑地看着一卷牛皮。亮福华的侍从一把从娜央的手里扯过牛皮卷交给亮福华。亮福华看了两眼就扔到了地上。“每个角落都给我仔细检查，我就不信这丫头只留下一句话就没了影踪！她出去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娜央转身就往屋外走。亮福华的侍婢急匆匆地跑过来，她好像没有看到娜央一样冲了过去，娜央被撞倒在地，那侍婢看都没看停也没停。娜央的侍婢气愤地瞪了亮福华侍婢一眼，她轻手轻脚地扶娜央起来。从前，亮福华的侍婢、侍从每每看到娜央都卑躬屈膝的，如今红家败了，她娜央也入不得这些贱人的眼了！娜央又气又恼，满胸口都是憋屈。亮辰赶快走过来拉着娜央就往外走。她们身上都有若瑄留下的信，若是被发现了就惨了。娜央跟着亮辰连跑带颠地往院子外面跑。
“等等！”亮福华突然喊道，“你们两个走那么快干什么啊？”
亮辰愣了一下，紧张地抓着娜央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两个虽然与若瑄交好，却不知道她平日里会在什么地方藏东西，留在这里只会给族长添乱。”娜央说。
“对，对！”亮辰点头。
“辰儿，你这孩子实诚，最不擅长撒谎了。”亮福华说完往旁边使了个眼色。几个女子一起朝娜央她们走过来。
娜央和亮辰几番挣扎也无济于事，若瑄留下的信都被搜走了。
“你们去吧。在家等着，我也许有事要找你们问话呢。”亮福华说。
亮辰和娜央悻悻地退走了。如果若瑄在，她们就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掩饰，也就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亮福华识破。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若瑄在，她们也不用向亮福华隐瞒。想着想着，亮辰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若瑄那么温柔，她怎么能跟野蛮的平民混在一起？她怎么能受得了？”亮辰哽咽着。
“若瑄是向往自由的鸟，她飞走是去寻找她想要的天空了。我们应该为她祈祷，为她高兴吧。”娜央安慰道。娜央口中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有丝丝怨念。现在红家遭遇大难，红刃下落不明，娜央心急却不知该如何行动。紧要的关头，若瑄却弃她而去了，这让娜央今后去找谁要个办法？虽说若瑄没有责任一直陪着娜央，可若瑄突然逃离的做法确实缺了些义气吧。亏得娜央一直把若瑄当做最贴心的姐妹呢。
娜央又回到自己的院子去枯等了。既然红刃活着，她就有希望是吧？
亮若瑄带着她的侍婢从亮府骑上青鸟一路向北。北方有一个很神奇的小城邦——素兰。
素兰城的名字是从神话故事中得来的。传说上古时候有一条神龙叫做青，青龙遵从天神的命令镇守世界东方的。东方就是包括九州国在内的广大土地。因为有了青龙的庇佑，东方的人们生活幸福。青龙的家乡在天上一个叫做凌霄的地方，不过当时笨嘴拙舌的东方人都不会说凌，而把凌霄叫做兰霄，时日久了，人们就都把青龙的家乡叫做兰。后来，妖魔从黑暗中涌来，人类的肉身和灵魂都被妖魔当做了食物。青龙接受了天神下达的战令，于是他和妖魔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最后，青龙和最后的敌人同归于尽。青龙从天上坠落地面，庞大的尸体横亘了几乎整个东方。后来，人们为了纪念青龙，就把青龙的头和身体所占据的地方叫做若兰，希望青龙能够在像是家乡一样的地方长眠。青龙背鳍占据着的那一小块狭长的地带被叫做素兰。
素兰位于若兰的西南角。在整个九州国的版图上，素兰只不过是西北一隅上的边陲小城。因为历史原因，素兰城狭长的地形渐渐演变缩小为龙鳞一样的形状。就是这样小小的一块龙鳞，几乎供应了整个九州国所有贵族的异域奢侈品，包括女子所使用的胭脂，换句话说如果哪一天素兰消失了，那九州的贵族们一定会发现生活不再那么美好和考究，九州国的女子们也会顿失颜色。素兰是九州国、西方、北方诸多国家之间进行跨国贸易的集散地，是东方世界的商业中心。若瑄想要看到的就是什么是商业中心。
为了不引人注意，若瑄和侍婢在素兰远郊降落了。能飞的青鸟在平民间是非常罕见的，至少书上是这么说的。亮若瑄和侍婢盘腿坐在鸟背上往城邦的方向走着。北方夏末的景象对第一次走出上都城的若瑄来说很是奇特。她和侍婢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出生十五年，这是若瑄最高兴的一天！茫茫无际的草地一直延伸到与广阔的蓝天相接，不似南方树丛稠密，难以一目望远；草地上不疏不密地分布着不少大槐树，每一棵槐树都挺拔冲天，每一条枝丫都在彰显着饱满的生命力，它没有南方大树的婀娜更没有那么娇媚，不过看起来却更加让人喜欢；北方的风丝丝透着凉意，没有粘哒哒的汗湿，更没有憋闷的水汽。
“我怎么觉得这里什么都好呢？”若瑄语气轻快。
“我看啊，是小姐从笼子里跑出来，心情好了。要我看，这光秃秃的草地有什么好？干巴巴的风吹的我脸皮都紧。真是什么都不好！”侍婢笑着说。
“刚一出门你就学会顶嘴了？”若瑄嬉笑道，“赶紧找个人家把你嫁了，我好一个人逍遥自在去，否则我还没玩够就要被你气够了！”
她们正说着话，一辆牛车从后面吱吱嘎嘎地赶了上来。
“这是什么地方？要是在上都，破牛车敢跟青鸟争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侍婢在若瑄的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是啊，牛车一定是平民家的工具，而骑青鸟的八成是贵族家的人。在上都街上，哪个平民敢跟贵族争？可是如今，若瑄的青鸟被一辆牛车超了，她心里反而是舒坦的。路就是给人走的，不分高低贵贱人人都有权利在路上踩上一踩。贵族凭什么独占道路的优先使用权呢？路又不是贵族修的。若瑄正在东西南北地瞎想，只见前面那牛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从牛车里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那脑袋的主人用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盯着若瑄的青鸟看了半天。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算计的精光。不过那种算计**裸地呈现出来，反而让若瑄觉得十分陌生。当一个人有算计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更加隐晦吗？
“他在看什么？”侍婢有点慌张。
说实话，若瑄也很紧张。毕竟将要发生什么她一点预判都没有，她所认识的民间都是从书上读来的，真实的民间是什么样子她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若瑄简直跟傻子没什么两样。她不紧张才怪。
“姑娘，”那圆脑袋的主人充满功利笑容，说，“你们这是要去城里逛集市吧？看穿戴，你们是外地人，要不我帮你们领个路？”
侍婢在若瑄身后紧紧抓着亮若瑄的衣服。看这圆脑袋不像是好人，侍婢真有些害怕她们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被这个男人骗了去。就算是她家小姐应付朝廷和家族里面的事情的时候聪明得很，可是让小姐对付人贩子一定会吃亏。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这个男人，最好是扭头就走。
若瑄一笑：“大……叔，您有什么事就明说吧。我们两个外地小姑娘也猜不透您的心思，不妨直着说，咱们也好来个商量。”
侍婢一惊。跟人贩子还有什么商量的？商量价钱吗？
若瑄根本没有理会身后一直给她各种暗示的侍婢。她已经从贵族的府邸出来了，还不能任性一把吗？
那圆脑袋听到若瑄的话以后诶呦了一声：“上都口音！不愧是上都城来的孩子，这话说的也大气！我是看中你们的鸟了。我本打算给你们半个金币，让你们把鸟卖给我。可听你们这口音，上都来的鸟，那哪是半个金就能打发了的宝贝？所以，我出价一个金！怎么样？不低吧？而且，你们在素兰的出行我包了！你们想去哪，只要言语一声，我立刻让车送你们去！车钱绝对比别人低两成！怎么样？你们不亏吧？”
若瑄想了想：“您是行家，只看一眼就认得这是一只好鸟。那您从我们的穿戴上，从鸟背的装饰上就看不出我们是上都来的？您从一开始就给我们估价一个金币吧？”
圆脑袋也不羞赧，赖皮似地说：“这姑娘就没意思了吧，你心里清楚就行了，说那么明白做么？要是一个金你觉得少，咱们可以来个商量不是？”
“鸟我没打算要卖，我们还要靠着它回家呢。”若瑄说，“车我们也不打算要雇，我们就是想来素兰走走看看的。不过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不仅熟悉素兰的街道和买卖，还要知道些历史和贸易的知识，你可有这样的人选？如果有，我们按八成的车钱雇佣一个人。怎么样，大叔，我们只要人不要车，你这也不少赚吧？”
圆脑袋想了想：“行！我手头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能说会道还知道不少古今中外的典故。不过是个庸奴，你们从上都来的人可不嫌弃？”
若瑄一愣。在素兰，就连庸奴都能出来做生意？侍婢在若瑄身后一个劲的拽若瑄的袖子，看样子她是嫌弃庸奴是不洁净的东西。若瑄倒是很想看看，做买卖的庸奴是个什么样子。
“庸奴就庸奴吧。”若瑄说，“可就是别一身不干净，还带着链子就来了。让街上的人怎么看我们啊？”
“嗨！这儿不是上都，用链子把庸奴栓起来，那哪个庸奴还愿意跟我做生意啊？放心好了！”圆脑袋笑道，“还有啊，我也才是三十出头，你别大叔、大叔地叫，怎么着也应该喊一声大哥吧？”
若瑄呵呵地笑了：“好！大哥！”
天色渐渐晚了。圆脑袋的大哥给她们介绍了城里几家安全舒适的旅店。刚一进城，若瑄就看到了满街奇装异服、各式各样的人们。尤其是他们的发型。在上都，人们的头发绝对没有这么多花样可玩的，这里人们的头发千奇百怪，有常见的锥髻和半披，有编麻花辫的，有扎马尾的，有满脑袋卷的，有勒一根发带的，有全散披着的，还有剪得很短的，就连女人也有不少剪短了头发！花样繁多的素兰啊，若瑄越来越期待能够好好看看素兰了。
第二天一早，若瑄和侍婢刚刚洗漱完毕走出旅店，就看见一个穿着青灰色短袄的瘦小背影坐在旅店门口的台阶上。这小小的人倒有些像是娜央娇小。若瑄兴致勃勃的心情忽然就低落了。娜央现在正处在也许是这一生最艰难的时候，她现在逃离亮氏是不是不合适呢？若瑄还在想着，门口那小身子忽然站起来朝若瑄走了过来。
“两位姑娘，看样子就是我家掌柜的说的上都来的贵客了。”小个子的伙计说。这伙计十七八岁，一张中性的脸蛋，一副中性的嗓音，一头精干的褐色短发，真是让人看不明白他究竟是男还是女。
“你是庸奴？”侍婢一脸嫌弃地问着，还往后退了一步。
若瑄正觉得侍婢这话伤人，打算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可那伙计竟然咧嘴笑了。
“在九州国，我这样没有法术的人就叫庸奴，可在我母国呢，我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了。在我母国的人看来，九州国才是奇怪的地界，九州人那就是丝毫不差的怪物了。”
“你不是九州人？”侍婢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好仔细地看看这外国人。
若瑄也是一阵好奇。她还没见过九州以外的人呢。若瑄问道：“你是哪国人？”
“西边，三月国再往西，有一个叫做拉丝的小国家。你们知道吗？”小伙计问。
“拉丝？”若瑄听后大惊，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伙计，“那……你怎么称呼？”
“看来是有些见识的小姐！”小伙计笑着，“我本名叫越特利雅尼斐辛金黑沃，我知道你们肯定叫不出来，所以就叫我越越吧。还有，顺便说一声，我们拉丝人都是双性同体，而我现在因为没有配偶所以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
“二……二……”侍婢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若瑄笑了笑：“我只是从书上看到拉丝的趣事，没想到还让我亲眼看到了。”
“好了，二位，现在我们能走了吗？”越越说，“那边有一片街区都卖些女人们常用的玩意儿，胭脂、首饰、布料……想要什么有什么。因为我想要成为女人，所以我最喜欢那几条街。而且那边的饭馆也都比较雅致，吃食也比较细致。所以我们的素兰游就从女人角开始吧？”越越说着把地图递给若瑄。
若瑄接过地图一看，真是爱不释手。这地图的材质是纯白的锦。锦织得很好，很紧实，摸上去很柔滑。在上都，这种锦不入贵族人的眼，觉得穿戴锦的都是平民富户才做的出来的事，贵族不喜欢的东西富户们也就渐渐弃了，所以上都城里可没有这么好的锦。相比起来，上都城里的贵族们真的是老土，连这样的锦都没见过。若瑄跟在越越身后上了路边的车。这车也奇怪，只有两个轮子，而拉车的动物居然是只有半人高的小马！这是若瑄第一次亲眼看到马，以前都是在书上看到些图片而已，没想到马是这么小的动物！上都城的贵族们更加老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