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恶种的蜕变（1）
我原来不太上网，大部分时间跟着七爷在各个鬼宅间转悠，作法也用不到网络。但自从发生了何崽的事情后，我没事总要到网上看看，渐渐成了习惯。
认识孙岩是在本地一个论坛上，看见他写的帖子。
那段时间七爷去了潼关，处理瓮门里的一件事，我独自留在西安，孙岩的帖子是在一个无聊的傍晚出现在眼前的，他用的应该是真实姓名。
——我饲养我自己。
这是帖子的标题。
主题不算离奇，写的内容却挺古怪，底下跟帖的寥寥无几，偶尔有人回复一二句，诸如楼主顺便也养养我吧，楼主我可以在你那里寄养我男朋友吗？等等。
主帖是一个月前写的，楼主每隔一周更新一次，我看到帖子的时候，已经更新了第四篇，不过很快就删除了。随后连主帖也删了。
本来我没当回事，不过主帖一删，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
帖子描述的情景，发生在西安的一所民办职业技术学院，楼主学的物流管理。
事情从一个月前的班级大扫除说起，楼主去杂物室拿拖布，发现一堆箱子后面有一片微弱的光芒，过去一看，是台笔记本电脑，破败的键盘落满灰尘，五个图标竖着排列在屏幕左侧。
楼主还听到奇怪的声音，来自窗外，既像猫叫，又像一扇门被轻轻推开。
然后他发现电脑屏幕倾斜了，左上角和右下角各露出一条狭长的黑带。整个杂物室也在颤抖，如一艘船在风浪里颠簸。不久，屏幕恢复了正常。
楼主伸手移动鼠标，没反应，箭头停滞在屏幕左下角，那里是一片空白。他随意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响起一阵嚓嚓声，黑屏了。
他怀疑这台电脑中了毒，正要离开，却看见漆黑的屏幕上爬来一只虫子。
他以为虫子在屏幕外面，伸手一掸，才发现虫子在屏幕里面。这种情况虽然少见，却并不离奇，有的是虫子钻进了电脑里，有的是原来的虫卵孵化了，还有些人家里五谷杂粮储存不当，虫子到处都有，爬几只到电脑里也很正常。
但那虫子看起来很怪。
虫子嵌在屏幕里，像浓缩的小蛇，虫身上是一节一节的，色彩斑斓。
楼主有点吓住了，紧紧盯住虫子，虫子也盯住他，昂着脑袋，尾巴分成五个岔，一翘一翘的，细小华丽，让人毛骨悚然。
电脑忽然响了一声，屏幕的上方出现一行字：猜猜你会怎样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让楼主惊恐的是，屏幕上第一个“猜”字，只剩了半个，只有左半边的偏旁，右半边的“青”没有了。
楼主明白了，这个字被虫子啃掉了半边。
接下来是第二个“猜”字。虫子继续啃着……
然后是“你”字，只剩左半边的“单立人”，右半边的“尔”字没有了……
就这样，虫子一直啃到“死”字……
楼主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游戏。
虫子把每个字都啃掉一半，屏幕上出现一行残缺的文字——
犭犭亻云乍木夕匕
虫子被那些笔划喂饱了，慢慢变大，竟长出了翅膀，变成飞蛾。它的身子还是五彩斑斓，翅膀却是苍白的。
飞蛾在空中产了一颗卵。
迅速孵化的卵中爬出另一条虫子，吞掉了飞蛾。
新生的虫子开始膨胀，脑袋像个玻璃珠，五官历历在目。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
楼主忍不住按动电脑，那张脸不断放大、放大、放大……没错，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他出现在电脑屏幕里，像死人一样，面颊苍白扭曲，两个黑眼窝充满笑意。
恐惧感使楼主失去理智，抄起电脑，想要扔到窗外。
屏幕里突然传来叫声：我饿，我饿！
楼主的意识乱了，放下电脑，从口袋掏出一把水果刀，割向自己的手臂。
然后他把手臂按在屏幕上。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嘴唇湿湿的，伸手一抹，手上沾着血。
他彻底混乱了，不由自主向后躲去，脊背却顶在一个坚实冰冷的金属物上。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玻璃罩，而玻璃罩外面，一个男生硕大的脑袋正对着他，男生的手臂上滴着血。
楼主突然明白，此时此刻，他才是住在电脑屏幕里的那个人。
楼主的最后一篇帖子就是在问：电脑外面、电脑里面，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
被电脑吸去了魂魄，这种事实在罕见。
最大的可能是，楼主看到的只是幻觉，或者根本是他臆想出来的景像。
不过，我却感到不那么简单。
无论怎样，电脑本身不具有吸取魂魄的功能，如果事情确实发生了，那背后必有其它力量作祟。
反正这两天我没什么事，不妨探个究竟。
我来到南郊找到那所职业技术学院，在校外转悠了一会儿。正是放学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大门。我问了几个学生，都不认识孙岩。我想可能是学级或者专业不同吧。
我来到附近一家冷饮店外面，这里的学生比较多。
我听见两个女生讨论“仓储、商务英语”的话题，估计和物流管理有关，便走上前。
“你们好，我想打听个人。”
两个女生看了看我。正在买冷饮的女生是个圆脸，戒备心很重，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旁边的清瘦女生，意思是不让搭理我。清瘦女生转过脸假装没看见我。
我走近些，礼貌地问：“孙岩，认识吗？”
清瘦女生的嘴巴微微张了张。
圆脸女生反倒抢着说：“那个神经病啊。”
清瘦女生说：“干嘛那样说孙岩？”
圆脸女生嘲弄地一笑：“本来就是。”
我问：“他放了学会出来吗？”
清瘦女生点点头：“他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好像也是搬出来一个来月。”
圆脸女生说：“对，上个月和舍务打架，闹得挺凶的。”
清瘦女生说：“其实我也很讨厌舍务，不过……”
圆脸女生笑道：“我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划圈圈诅咒舍务……”
两个女生笑作一团，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清了清嗓子问：“孙岩住在哪里？”
两个女生一起看着我，眼神有点鄙视。
圆脸女生说：“我们怎么知道，又不是他女朋友！”随即对清瘦女生说，“那种人会有女朋友吗？”
清瘦女生说：“我觉得他挺有个性的……”
“啊，原来你喜欢……“
两个女生跑远了。
我有点郁闷，又向别的学生打听，终于问到了孙岩的住处。
通常学生在校外租房，会选择学校附近的地方，孙岩租住的城中村却离学校比较远，大概因为这里的房租便宜。
他住在吉祥村一户人家的楼顶上。房东盖了四层楼，楼顶平台上有间小房子，一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腾空了租给孙岩，房租肯定更便宜。
我踩着狭窄的楼梯登上四楼平台，推开平台上的小门，迎面看到一轮硕大的落日，血红的霞光蔓延在天空。
风很大，一群鸽子飞过去，留下一串悠扬的哨声。
宽阔的平台上只有一间房子。我先掏出石盒看了看，鹅眼静静地浮在水面。
我来到房子外面。门关着，里面应该没人，因为这个季节还很热，紧闭房门待在里面不会舒服。
我在窗口瞥了一眼，居然发现屋角跪着一个人，正在念诵着什么。
我把脸凑近窗户，昏暗的房间里，那人的身前放着一只碗，碗里是白米饭，饭上插着三根线香，旁边堆着一叠冥钞，还有未点燃的香烛，另有茶三杯、酒三杯、猪肉一碗，全部摆在竹箕上。
他在向鬼许愿请罪。竹箕上供奉的是祭品，燃烧的线香是用来祈求祷告的。他念诵的内容，无外乎是告诉鬼，他愿意给鬼酒食和冥钞等物，祈求鬼快点离开。
他许完了愿，点着香烛，开始对着祭品念诵另一篇祷告词，就算他没有念出声来，我也知道他的祷文：孙姓弟子岩，冲犯神明，望大怀见谅，今有金银几千，俾你饮酒食肉，分派各人，此后不关弟子孙岩事。弟子孙岩是铜，你是铁，与你一生一世无拿捏。你是铁，弟子孙岩乃是铜，与你一生一世有相逢。你有坛归坛，无坛归庙，无庙在阴凉桥下寥。呵，抓船！抓船！一时抓船，万年吉庆。
看来孙岩的老家是广东一带的，以前肯定见长辈这样做过，今天照例施行。不过按照标准仪式，还需要纸船、纸马、纸人等物，但他就算弄到了那些东西，也不好往楼上搬，只能简化处理。
但这至少说明他是认真的。
他写的帖子，是否与此有关？
我没有打扰孙岩，退到平台另一侧。
过了一会儿，孙岩打开门出来，把茶和酒倒泼在平台上，整个仪式结束了。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远方的天空。鸽群从头顶飞过，风吹着他的衣襟。
他长长地叹口气，耷拉着脑袋，回屋搬了把椅子，坐在平台上开始抽烟。
我唤了声：“孙岩。”
“啊？”他一惊，手上的烟灰掉到衣服上。“谁……谁呀？”
我走过去。
孙岩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警觉，死死盯着我看。“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是你的校友，两年前毕业的。”
“哦。”他狐疑地打量我，不过面色比刚才缓和一些，紧绷的脸颊稍微放松了。“你找我有事？”
“我看了你写的帖子。”
他皱起眉头，又用那种直楞楞的目光瞪着我。“你什么时候看的？”
“帖子删掉以前我正好看到了，挺有趣的。”
“有趣？”他的嘴角抽动着，想笑，却更像哭的模样。
我考虑着怎样和他交流。他之所以发帖子，肯定是想让人看到，想对人倾诉，至于为什么又删除了，那是另一码事。
我说：“我想和你谈谈，因为我有个朋友也遇到过和你差不多的事情。”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仿佛历经艰辛，终于遇到了一个能理解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