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哀兵必胜
人贵知足，辛兴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不再出头，只窝在涿州，主动提出掌管粮草辎重，负责后勤。
但杨可世却不是那安分之人，他心中清楚得很——此次涿州惨败不日便会传到宋庭。届时自己必会成为整个大宋的笑柄。
受同僚奚落不说，仕途更是升迁无望。杨可世辗转反则，思来想去，觉得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戴罪立功，一雪前耻。
他特意差人搜了两箱白银前去童贯处请命，后者正是用人之际，又看他如此“孝敬”，倒是不计前嫌，竟又遣他点五万人马，再袭涿州。
于是，杨可世再率五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卷土重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羊毛出在羊身上，攻下涿州后扬眉吐气，再连本带利搜刮个够。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
还未到涿州，杨可世就与耶律大石亲率的五千精骑冤家路窄。
杨可世那晚只顾蒙头逃命，也不曾好好瞧瞧这位辽国著名的大石林牙。今日得空，他眯眼朝河对岸细望，只见辽军人如猛虎、马若蛟龙。
当中为首之人标枪一般立坐于马上，高眉厉目，宽额薄唇，正是那日与他有一箭之仇的耶律大石！
宋辽两军隔拒马河对峙，南岸宋军彻天连地、气势汹汹。北岸辽兵精兵强将、以一当百。
辽军虽只有五千人马、且已多经战祸，却是实实在在的百战之兵。
古语云：兵不在多而在精，正是这个道理。反观对岸宋军虽然人多势众，却是懒懒散散、军心不整。
两岸一较，还未动手就已高下立判！
杨可世看着对面战旗猎猎，每个契丹武士都如一把绷满的弓。似乎只待耶律大石一声令下，就要歃血而来。他心胆一阵发寒，肩上的伤似乎痛得更加厉害了，半晌才白着张脸开口问：“副将何在？”
副将闻言拨马上前应道：“末将在此。”
杨可世呼了口气道：“取我令旗，过河招降！”
“将军！这——”副官一脸难色。
“怎么，想违抗军令？”杨可世觑了他一眼道。
副官赶紧下马，单腿点地：“末将不敢，只是——”他看了眼杨可世，不知这话该不该说。
“说！”杨可世语气已有不耐。
副将咬牙道：“从来也没有败将招降的道理……”
杨可世闻言冷冷一笑，将令旗掷在他面前：“过河或者军法处置，你选一个。”
副将无法，只得捡起令旗策马渡河。
辽军见对岸一人一骑涉河而来，立刻张弓搭箭。那副将赶紧亮出空着的双手，也不敢抬头观望，只催马上前将令旗递到耶律大石面前，这劝降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败将招降，简直从未有过的奇事！
若是上一战打赢，还可以按规矩对耶律大石放言：我大宋乃替天行道，尔等手下败将，还是早早弃暗投明，归顺我大宋的好！
可如今宋军刚刚被对方打得丢盔弃甲！
败将言勇，已是大言不惭，居然还来招降……
副将脸皮显然还没修炼到家，张了几次嘴，支吾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
耶律大石看着被塞到手中的令旗，面色铁青。
被自己的手下败将招降，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单手将旗撅成两半，掼在地上，红着眼咬牙喊道：“我大辽乃草原之主！大漠雄鹰！我契丹男儿更是不怕死的勇士！今日宋贼欺我太甚！辱我至极！契丹儿郎们！你们说怎么办？”
“杀！杀！杀！”辽军五千铁骑顿时杀声震天。
众宋兵听着对岸传来震耳洪亮的呼号之声，心中一阵惧意涌上。
杨可世原本秉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去招降纳叛，却恰恰激起了辽军的斗志。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耶律大石一声令下，辽军五千铁骑竟然主动出击，渡河而来！
大辽建国已逾百年，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单枪匹马，率众多契丹祖辈披坚执锐，不畏生死，建功立业，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大辽虽然山水飘摇、龙游浅滩，但契丹人心中的血性和勇气却仍未断绝。
契丹者，镔铁也，坚固无匹。
所谓哀兵必胜。
五千契丹铁骑同仇敌忾，将胸中连日悲愤，被女真连夺四京的屈辱，统统化作了杀意。
宋军前军难撄其锋，节节败退。前军一溃，又冲撞了后军。
杨可世慌忙下令撤退，却发现另有一支队伍已从后断其退路，正是萧幹来援。
瓮中捉鳖。
北宋五万大军在耶律大石和萧幹的前后包抄夹攻之下溃如蚁穴，所剩无几。就连杨可世本人也是新伤未愈又中两箭，跌落马下，摔得满嘴是血。
辽军经此一役缴获辎重无数，连同宋军随军携带的，本来用于拿下燕京之后犒赏三军的金银绸缎，都尽数被耶律大石和萧幹收入囊中。
百里外的童贯并没有预料到杨可世的再次惨败，依旧养尊处优，优哉游哉。
种师道对此无可奈何，只能足不出屋，眼不见为净。
正当杨可世前线败退之时，雄州城门外却来了个奇怪人物。
这人口中胡言乱语说要进城，但守城士兵问他打何处来、进城做什么，他又颠三倒四讲不清楚。
守城士兵觉得他可疑，并不放他入城。谁知这人胡搅蛮缠非要进去，守城士兵无法，只得捆了他，报到童贯那里。
童贯正在大堂闭目养神，门外却有一兵士进来禀道：“外面擒住一个不明身份之人，请大人定夺。”
战场对垒，兵行诡道。细作之事可大可小，童贯神色一凛，道：“带进来。”
那兵士小跑出去，少顷就有一人五花大绑被提了进来。
那被怀疑为细作之人，几乎捆成了个粽子。身上穿着一副破落盔甲，头发短的不成体统，面色先是三分茫然，七分惊诧，不一会儿又尽数变作了恐惧。
“你是何人？”童贯问道。
年轻人听见有人说话，不禁抬头向前看。
一个面色黝黑，稀眉淡须的老者正冷冷看着他。
年轻人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怔愣了半晌，才低声答道：“陆——陆九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