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何谓之道？
陆九璋之前因为背伤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大理寺那边的公务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案子已破，他本意是辞去大理寺卿的职务，谁知宋徽宗倒是对陆九璋十分满意，童贯那边也想让他留在朝中作为助力。陆九璋无法，只能将赶鸭子上架的临时职务接了下来，正式走马上任，官拜从三品。
他有惊无险地接连解决了陈西案、金国使臣案，又深得圣意，虽说是童贯一党举荐上位，名声上谈不上什么清誉，但使臣一案终归是化险为夷，避免了宋金两国的争端，也拆穿了金国妄图挑起战端的野心。如此俊才，前途势必无可限量。一时间，陆九璋风头无两。
不过当事人倒是十分的低调淡定，伤好了以后回到大理寺，依旧是一派端方君子，见谁都是面带三分笑意，同僚前辈一见之下更是愈发觉得这年轻人宠辱不惊，颇有城府，以后必成大器。
眼下这个“必成大器”的陆大人正黑着脸检查言墨的功课，后者看着自家小九哥头上阴云密布，不由一阵胆战心惊，生怕再被罚抄二十遍。言墨正想着要不要溜到隔壁去搬岳飞这个救兵，陆府的大门忽然被人扣的当当作响。
已经亥时一刻，什么人会在此时叩门？
言墨趁机跑出去开门，想看看救他一命的是哪位大侠。
门一开，却是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那人面白无须，法令纹很深，一开口便问：“你家大人在么？”
这人语气和缓但面目神色却有着难以察觉的官宦之气，如此深夜造访怕是有事相商，言墨不敢怠慢，刚要回屋叫陆九璋出来，后者却未等他叫便自己走了过来，陆九璋一见之下有些讶异：“刘总管？”
刘敬也不进府，拿出袖里一块牌子递到陆九璋跟前：“烦请陆大人随我进宫走一趟！”
刘敬是宋徽宗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经常处理一些皇家阴私，这次深夜相邀，定是宋徽宗的意思。但什么事情不能正大光明的宣召，非要让刘敬深夜前来？陆九璋来不及细想，只得交代言墨告诉岳飞一声，自己便跟着他匆匆入宫。
宋徽宗一身青色道袍正坐在延和殿里闭目养神，猛地一看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陆九璋缓步入殿，朝宋徽宗揖了个稽首礼：“陆九璋见过圣上。”
赵佶：“……”
陆九璋看着赵佶老僧入定般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心想，这不靠谱的花鸟皇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过了约莫盏茶时间，宋徽宗才像是意识到这殿里还有一个大活人一样，开口的第一句话差点没让陆九璋喷出一口老血：“无上天尊！道友从何处来？”
陆九璋嘴角抽搐，很想说贫僧自东土大唐来，他手托一掌，回道：“我自来处来。”
“要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
宋徽宗听见这个高大上的回答，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忽而问：“何为道？”
陆九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略微思索，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是花鸟虫鱼，道是山川河流，道是春夏秋冬，道是阴阳冲合，道是你，道是我，道即是万物。”
“既然万物皆是道，那为何众人还要求道？”
“道无处不在，却难有人得证，世人求道，即为证道的过程。”
赵佶捋了捋颌下须，略微沉吟：“如何证道？”
陆九璋微微一笑：“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即为道，士兵英勇杀敌是证道，农民辛勤劳作是证道，大夫救死扶伤是证道，陛下励精图治是证道。我们每天都在证道，只不过我们未曾意识到而已。”
赵佶问：“那么丹药符箓，求仙飞升难道就不是道吗？”
陆九璋一哂：“道为万物之本，道之一说，自春秋成论，经秦汉成教，至魏晋隐世，乃至今。史记有云：修道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方能赡足万物。真正的道是大道，而不是简单的阴阳五行之术，道家主张返璞归真，那些炼丹画符，鼓吹长生不老的算命道士，多为挂羊头卖狗肉，在臣看来，早已偏离大道，为世俗所累。
秦皇汉武都曾耗尽毕生精力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他们贵为千古一帝却也不能超脱三界轮回。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蜉蝣命渺朝生暮死，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道不在于赋予生灵永恒的生命，而在于明辨通窍世事沧桑。”他总结道：“非常也，乃瀚。”
“非常也，乃瀚。”赵佶若有所思。
陆九璋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况人乎？”
赵佶面色忧蹙，似有不甘，然而过了半晌终究长叹一声：“罢了，此间事难辨真伪，道亦不同。”
陆九璋心道，你个昏君尽是信一些装神弄鬼，炼丹骗钱的冒牌道士，半夜三更把我弄到这儿，不问苍生问鬼神。
赵佶打完机锋，终于回归正常，坐起身说了点正事：“京城最近常有女子失踪之事，你可知晓？”
陆九璋道：“臣略有耳闻。”
“此案你怎么看？”
陆九璋心想我又不是元芳，回道：“天子脚下一向祥和，此次之事只怕另有隐情。”
赵佶挑眉问：“有何隐情？”
“这——臣不敢妄下断言。”
赵佶抬眼看他，殿内灯火幽暗，陆九璋清秀面目掩在香炉蒸腾的袅袅白雾之后，目光清冽睿智，神色平和，既无恃才傲物的咄咄之气，也无见了九五至尊的畏畏之态，一袭白衣立在殿中，竟比自己宠幸的那些手甩拂尘的方外道士还要出尘。
他心下一动，道：“这案子你去办吧，一干牵系，可便宜行事。”
陆九璋心里哀嚎，自己又多了个棘手的差事。不过赵佶这么说，相当于给了陆九璋一个自由裁量的权力，这也让他更加确信此事必有内情。陆九璋虽然不想接这烫手山芋，更不想蹚这趟浑水，然而圣命难违，他只得应了下来，又与赵佶扯了一会儿不找边际的道家禅机，方得回府。